“嗯,我回学校。”他说。
把许淮阳送到学校,龙哥也知道了他暑假留校的事。许淮阳只告诉他假期学校有事, 住在学校会方便一点。再三叮嘱不要把他留校的事告诉蔡湛。
不过就算是这样说了, 估计蔡湛也会知道的吧。
龙哥打着哈哈答应了, 扬扬手踹了脚摩托就走了。许淮阳看着他扬起一片飞尘的背影, 忽然觉得蔡湛也很神奇, 总是能认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
他们的生活环境相差太大, 许淮阳是鱼缸里的孤独金鱼,蔡湛是出生在雨夜里的小鹰。
小鹰更野,也更好强。如今它刚刚抽出羽翼展开翅膀,要离开被雨水打湿的冰冷巢穴,寻找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而金鱼的水面, 却忽然结冰了。
许淮阳回到宿舍把东西放好,留校的人整栋楼不过寥寥十几个。此时往对面宿舍的窗内一看, 再也看不到蔡湛走动的影子。
整栋楼里都是静的。
时间像停滞了一般,他一点点铺好床,把书架上的东西摆好。然后坐在桌子前,撕了张纸,给自己定暑假的计划。
写作业,复习,写稿子,吃饭,继续复习……
等写完了才发现,这个暑假似乎并没有什么计划可言。每天的事情,好像都是重复的。
一瞬间,许淮阳忽然觉得自己又被打回了以前的状态——过往几年中不断为消磨时光而无聊生活的状态,一切都成为了无意义的重复。
屋里很热,门窗都没开,让人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淮阳有点发呆,定定神后把时间表贴在了桌上,又爬上床,把睡前可以温习的提纲试卷贴在枕头旁边的墙上。
贴着贴着,他忽然扯扯嘴角,笑了。
不是完全不领蔡湛的情,而是蔡湛的帮助真的让他很难受。
一是因为自己总觉得拖了他的脚步,二是饶不过自己的自尊。
许淮阳的心情很差,像是拐进死胡同一样拧了个疙瘩,怎么也转不出来。他现在没法去别的地方,只要接近自己家和蔡湛家那一片,就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糟透了。
方绵一家暑假要出门旅游,临走的前一天,被许淮阳强行从家里扯了出来。
许淮阳的收入毕竟还是太少,兜里攒不住钱。跟方绵的这顿饭是在校门口的小饭店吃的,临吃完的时候,方绵拦下了他,主动要求请客。
他看着方绵去前台买单,没说什么。默默从兜里摸出来龙哥白天给他的那支烟,走到门口点上了。
从住进学校宿舍的那一刻起,心里发闷透不过气的症状就从未减轻过。
黄昏渐渐沉下来,许淮阳看着校门口的这条街道,第一次觉得夜风这么凉。
这条街上有很多家小店:和蔡湛吃过的那家“天下第一粉”,陪蔡湛发烧时输液的小诊所,蔡湛给他剥虾肉的那家小龙虾店……一闭眼,他似乎还能看到两人骑着自行车从路上窜过去的画面。
夏夜的风和着满天星辰,连带着少年的身影,一不小心全都刻在了脑海里。
“你又抽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绵从饭店里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许淮阳笑了笑,没像平常那样把烟掐灭,而是低头看着面前的街道。
“最后一支了,再买也买不起了啊。”他笑了笑。
方绵皱了皱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绵才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最近缺钱?要不我……”
“不用。”许淮阳啧了一声,打断他,“你可留好你自己的娶媳妇本儿吧,给我个机会,体验一下勤工俭学的生活。”
方绵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太了解许淮阳了,许淮阳好强,好强到从来不把自己的难处完完全全地说出口,也没法安心接受别人的帮助。许淮阳见不得别人为他而奉献什么,长久的独身生活让他对“奉献”二字有种本能的恐惧感。
连拒绝帮助都是回怼的语气。
“方绵,我想跳车了。”
许淮阳静静地说。
方绵愣了得有五秒钟,才忽然反应过来许淮阳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个梦。
——我走在戈壁滩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满眼都是漫无边际的沙子和土。
——一列火车从旁边开过去。我就跑啊跑啊,追上它,跳了上去。车一直往前开,周围的景色也不动,开啊开,我也不知道要开多久。
——我以为车上有人,可是从头找到尾,一个人都没有。我以为有目的地,可是戈壁还是戈壁,开了很久都没有。
——你说,我要不要跳车呢?
……
“你想好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绵才有些艰难地回问。
许淮阳一直在沉默着,他的沉默比发泄更恐怖,
“我觉得我在浪费生命,”过了一会儿,许淮阳才说,“浪费他的,也浪费我的——如果没这么多事情需要考虑,我们都可以过得更好。”
许淮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决绝的味道。
“这样对谁也没好处。他没法毫不牵挂地往前……我也得一直念着,我怕我欠的这些还不上。”许淮阳吸了最后一口烟,在旁边的树上捻灭烟头。
方绵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陪他站着。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许淮阳笑了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