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西有一园,名碧华。
碧华园中有定心阁。
赵南雀到这里的时候,从定心阁中传出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听了几句,赵南雀就知道,这是李渔在带着李安读书。
赵南雀暗自撇了撇嘴,公主府中这一儿一女,都快成读书种子了,幸好,他生在晋国公府,虽然也读书习字,但从来不会这么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解下腰刀,递给了引路的仆人,因为她知道,李渔向来不喜看到这个……
当然,你要以为公主府的柔安郡主是个纤细文弱,满身书香的娇柔女子,那你可就大错特错。
这位郡主可是能骑善射,比之赵南雀虽有不如,但绝对不会是如黛玉般的泪美人。
秦人武风渐盛,从这里就能看得出来。
公主府的郡主尚且如此,长安显贵人家中,真正肩不能抗,手不能担,只以读书为业的年轻子弟,实是没几个。
不过在柔安郡主这里,习武多为强身,李渔性喜安静,侍弄诗书才是她真正的乐趣所在,其实吧,若非大长公主殿下自小督促,她也不会骑马射箭的折腾。
方自来到门外,**雀就已经大声道:“大好光景,读什么书本,也不嫌闷,小鱼儿,出来和姐姐较量一番拳脚,让姐姐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阁内一个乌发如瀑,眉目清秀婉约的少女。正安坐于榻,揽书而观的少女惊了惊,接着眉头微蹙,瞅向门口。
却对坐在对面,一脸惊喜状的小童道:“读书要安心,不为外物所动,才能读出书中所言之真意,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怎还不记得?”
小童的长相和姐姐没法相比,皮肤微黑,浓眉大眼,身材也有些肉,但精气神却很足,隐约间,已有些满不在乎的劲头儿流露。
此时嘴里诺诺连声。脑袋却已经转了过去。还喊了一声,“雀儿姐姐来了,怎的还不进来?”
李渔不满,终于口出恶言,“粗鲁之人,你理她作甚?”
**雀面带笑容出现在门口,“还是安弟好,惦记着姐姐。来,让姐姐瞧瞧,长高没有?”
李安笑嘻嘻的站起来,左右瞧瞧,“姐姐们要打架吗?小弟去叫人给你们准备茶点……伤药……”
一句话,逗的两个姐姐都是莞尔,赵南雀来到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顶,“嗯。又壮实不少,也懂事了。知道照顾你姐姐,还知道为她准备伤药……呵呵。去吧,自己玩去,我先和你姐姐说几句。”
李安高兴的点点头,径自溜了,看来对读书之事,也不是个很上心的主儿。
李渔有点恼火儿,但她知道眼前这位的性情,你越是恼怒,她越高兴,她们的童年,其实就是在这样相互撩拨中度过来的。
“坐……”
其实不用她说,赵南雀已经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李安方才的位置。
“几个月不见,今日怎么有闲过来?莫不是惹了祸,到这里来躲避的?”
赵南雀歪头看了看李渔,突然道:“你说,咱们两个长的像不像?”
李渔并不比赵南雀傻,一听这话,身子颤了颤,却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不像。”
赵南雀伸着脑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带着特恨人那种神态,并在对方伸手拨她脑袋的当口,缩了回来。
“不像就好,不像就好……”抚着胸脯,做松气状。
李渔不悦道:“什么事儿,让你这般胡言乱语?”
“没什么大事儿……”说到这里,赵南雀也不再插科打诨,而是叹了口气,“国武监以后不用去了……嗯,你说,咱们以后会做些什么?嫁人生子?”
她们两个虽说这几年交往渐稀,但说起话来,却还真就没有多少顾忌,也许这就是童年好友真正价值所在吧。
不过关于这些少年少女特有的迷茫,李渔注定也没有答案。
她颇为诧异的看着找南雀,因为在她印象中,这位晋国公府长女,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从不曾见她多愁善感过。
这是怎么了?她强忍着,才没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看看对方发烧没有。
良久,李渔才轻声道:“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这些……可不像你。”
今天赵南雀确实情绪有些低落,有些话不能跟母亲说,不能跟父亲说,其实也没想跟李渔说,但到了这里,见到李渔,倾吐的欲望不知怎么便强烈了起来。
当然,她注定不会说太子如何如何,而是顺着之前所说,提起了两人相交至今,一直在回避的话题,也属于两人共有的心结。
“小鱼儿,你见过我父亲吧?”幽幽道了这么一句,却自嘲一笑,接着道:“嗯,怎么会没见过呢,父亲应是这里的常客才对。”
李渔不喜,可以说,她比赵南雀更不喜欢这个话题。
但今天赵南雀大异寻常的言行,让她多少有些提心吊胆。
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小的时候,见过国公一次……”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被那个高大如山的男人戏弄了一回,李渔深以为耻,所以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大秦晋国公赵石名满天下不假,但对于她来说,那个男人不见也罢。
这个话题,对于两个少女而言,都有些过于沉重了,但她们都没有终止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其实已经明白,她们不可能改变什么,尤其在这件事上……
这个时候谈起此事,对她们来说都有些突然,而她们在对方眼中,都不算一个好的倾诉对象,但……怎么说呢。这个时候,她们却又觉得,对方是最合适说起此事的人。
有些矛盾,但只要深想一下,却又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只见过一次……”
“嗯,就一次。”李渔加重了语气,目光中终于露出些不善之色。显然。已经非常之恼火,少女的威严虽然还嫌稚嫩,但那一身的雍容华贵,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皇家气息,一怒之下,便极为慑人。
不过**雀从来就没怕过她,更是无良的追问,“是怎样一个情形。说来听听。”
李渔无奈,捻着鬓角垂下来的长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你突然问起这个?”
赵南雀笑笑,她到底要比李渔爽快很多,这个话题一旦开了头,她心里也就没多少顾忌了……
“你说,像我父亲和……殿下这般,若无真情。当不至于此……你说,将来若是你我。能遇到一个那样的人物,是幸运呢。还是要说一声,为情所累?”
李渔眼睛睁大了一些,好像不认识对方一般,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雀。
赵南雀撇撇嘴,“怎么?吓到了?”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拍矮几,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舒服,但我心里难道就舒服了?子不言父过,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但……话说回来了,若将来真能遇到我父亲那样的男儿,就算没有名份,我**雀跟了他又如何?”
“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心里舒坦多了,小鱼儿,放心吧,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我没有血脉相连,我父亲那样的人,生下来的儿女,皆当顶天立地,敢作敢为,你不成,我看安弟到还像个样子。”
没等李渔再说话,她已经笑着站起身,调头走了。
李渔紧紧咬着牙关,被气的不轻,不过,莫名其妙的,心中却还有些失落,愣仲半晌,才缓缓回过身来,狠狠一拍桌案,又让那家伙欺负了……
还不如跟她到外面较量一番,不定能打她几拳出气……
在李渔这里转了一圈,把这位公主府长女气的不轻,**雀心情却舒畅不少,一边走着,一边心道,看来啊,公主府这边以后要常来。
以前还是她想的左了,大长公主殿下也就是没过门,其实和自己那些姨娘没什么区别,对她都很不错。
若是这几年常来的话,不定都不用寻父亲说话,只私下里跟殿下提一声,殿下还不得紧着帮自己?
父亲的风流韵事,她跟着操个什么心?
想到这些,心情越发好了起来,觉得自己很英明,先去了李渔那里一趟,不然的话,见到父亲和大长公主殿下在一起,不定就要言语失措,让父亲生气。
想到父亲发起火儿来的样子,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不知不觉间,竹林已经在望,这里她从来没来过,以前也只是听闻罢了,现在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仔细打量这里一番,不由觉得,这里布置的真是不错。
走在竹林边儿上,不经意间,公主府侍从们都已停下脚步,驻足不前,一个人在竹林中冒出来,出现在她身旁。
赵南雀见了,赶紧施礼,“见过芍药姐姐。”
芍药如今也不年轻了,眼角已经带了些纹路,一直没有嫁人的她,在公主府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她温和的笑着,拉起赵南雀的手,随即皱了皱眉,拿起**雀的小手细细瞧了瞧,不由埋怨道:“看看,这舞枪弄棒的,连手都弄的粗了,国公也是,女儿家家的,怎能这么磋磨?”
“赶紧来吧,殿下听说你要过来,高兴的不成,准备了许多好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国武监离的这么近,怎么?是嫌公主府这里太过冷清了?还是又在和郡主闹别扭?”
“要我说啊,你们两个也是,小时候好好的,隔三差五,就嚷嚷着要一起玩耍,怎么年纪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亲近了呢?”
这样的唠叨,赵南雀可招架不住,连插话的份儿都没有。
一边无奈听着,片刻之后,终于到了竹林后的宅子前面……
酒菜的香气,顺风飘散。
酒菜就摆在了屋子前面,赵石跟靖佳公主正坐在桌边闲谈……
见**雀到了,公主殿下招了招手,赵南雀紧走两步,施礼道:“殿下安好……”
“行了,赶紧坐下说话,听下人说你去念慈那里了,怎么念慈没陪你一起过来?”
这话说的就有点侨情了,赵南雀心里撇嘴,这些年了,谁不知道竹林这里是禁地,连她这个女儿都没来过,何况李渔了。
今日能到这里一游,不定也是另有因由。
心里想着,悄悄瞅了瞅父亲的脸色,这才谢过殿下,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桌边。
赵石终于开口,淡淡的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公主殿下还想嘘寒问暖一番,此时住口不言,含笑看着父女两个,既没有避让的意思,也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虽然年华已逝。再非当年靓丽模样,但这一身的芳华气度,却是更胜往昔,即便是**雀见了,也不得不承认,和府中几位姨娘以及母亲比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实是要稍胜一筹……
这样的感觉,每次来公主府,见到这位公主殿下,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来,怎么都阻止不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她老老实实的敛着眸子,直接将要说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赵石的眉头渐渐蹙起,公主殿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没,不过,她悄悄伸手拍了拍赵石的手背……
待得赵南雀说完,这里安静了下来。
良久,公主殿下才轻声道:“依祖制,四品大臣之女不得入宫,太胡闹了……”
赵石心里也是不喜,每个父亲,听到有人觊觎自家女儿的时候,其实都是这个心情,赵石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