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伯,羽林中郎将赵石遇刺的消息根本不会等到第二日,在这一晚,就已经传遍长安。
据说皇帝陛下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要安寝,震怒之下,顺手将手中的安神汤摔了出去,洒了陛下向来宠爱的淑妃满身满脸。
皇帝震怒如此,朝野之间又怎会毫无声息?
在消息传进宫中之前,长安四门已经关闭,羽林军,长安令尹衙门的捕快尽皆四出,几乎是挨家挨户的盘查可疑人等。
这一晚,中书与刑部灯火通明,彻夜无眠,几乎整个长安,皆是如临大敌。
这不是什么小题大做,得胜伯,羽林中郎将赵柱国是什么人?皇帝陛下宠臣,功勋赫赫的大将军,即便朝堂之上许多人不喜其为人行事,但对于此人过往,以及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而不可否认的,这样一个人物却于长街遇刺,还是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师,不管涉及怎样的争斗,又有怎样的隐情,对于不论皇帝陛下,还是朝堂上下的官场中人来说,都是无可容忍,而又无法容忍的。
这是对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规矩的破坏,又是对朝廷威严的赤裸裸的挑衅,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年朝廷含糊的下了禁武令,又组建了曳落河,便是为此,许多年过去了,不论长安掀起怎样的风波,有官场失利,削官罢职,甚至抄家灭族的,也有混乱之中,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的,但却再没有此等派人行刺之事发生,因为那是会激起众怒的。
众怒难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不管朝堂政争刀光剑影,多么的激烈,政敌之间有多少深仇大恨,若要用上刺客行刺,那也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上去的豪赌,一旦事败,别说是政敌,便是自己人也将反目成仇,下场也是极为凄惨,今日行刺人家,人家明天就会以牙还牙,派人来行刺你,谁又能一年到头防护周密?此等事,可谓是让官场中人深恶痛绝,所以,秦律明文记之,凡蓄养死士,阴谋不轨者,夷九族。
这一条明指谋反作乱,但另一层意思,何尝不是想要杜绝像这等长街刺杀之事的发生?
所以,等得胜伯,羽林中郎将赵石遇刺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之余,却只有一个声音,查,严查,就算将长安每一寸土地都搜个遍,掘地三尺,也要将刺客捉拿归案,找出指使之人,交有司严办。
所以对于这乱子到底闹的有多大,大家就应该有个清晰的认知了,京军诸部都被调动了起来,长安令尹衙门更是倾巢而出,同门下平章事李圃亲自坐镇刑部,疾言厉色,督促各处行事。
枢密院兵部更没闲着,军令四出,调动各部京军,很快便封了长安各处要害,和着坊间里正,挨家挨户的盘查可疑人等,尤其是像彩玉坊这等龙蛇混杂的所在,更是被羽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比起当初金国使节派人刺杀景王世子之后的那个场面,还要大上几分的。
“老夫人放心,得胜伯所受之毒,毒性虽烈,但涂于弩箭之上,毒性已是差了许多,伤口又浅,则又差了一层,之前处置得当,及时止住气血,所以其毒也为转入肺腑,只需照着下官方子进药,十日之后,便无大碍。
只毒物入体,有伤元气,还请老夫人劝得胜伯多将养上些时日,忌酒忌怒,下官再开两个养身健体的方子,过上一月,定保得胜伯贵体完好如初。”
外间闹的天翻地覆,得胜伯府中却也一般无二,赵石受创归来,自己虽是镇定自若,但合府上下,却全都担足了心事,要知这得胜伯府的荣光,全都系于其一人身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
不过这次赵石所受之伤,与上次剑门时被人当场打的半死不活不同,就是肩头擦伤了一下,即便弩箭之上抹有剧毒,对于习练般若劲已经近十年,筋骨强健不类常人的赵石来说,也远不会到得让他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地步。
不过长街遇刺,护卫之人三死一伤,伤的那个也是剧毒入体,生死难料,却是让赵石动了真火,回府之后根本未曾闲着,当即命人召集府中家将人等,有一个算一个,去围了那间酒肆以及周围整整一条街面。
随后派人知会长安令尹衙门,让其派人守住长安四门,并知会兵部,关闭长安四门,自即刻起,不得放一人出城,一番措置下来,这才安心在府中呆了下来,让府中大夫诊治一番,之后宫中得了消息,御医也被派了过来,又是一番问诊。
直到头发雪白,仙风道骨的御医亲口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在场的女眷才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一番答谢之后,蜂拥进了内室。
“石头啊。要不咱这官儿不做了。”石头娘紧抓住儿子的手,满脸的担忧,又是老话重提。
赵石披着一件大氅,看上去行若无事,只脸色有些白,中毒这种事情到底有些麻烦,不会真的一无所觉,恶心,头晕等症状虽是轻微,但还是有的。
室内说话的虽只石头娘一人,但人却不少,范柔儿,李金花,种七娘,还有惜红都在,加上伺候在侧的丫鬟,一屋子的女人,得胜伯府这内宅,确实阴盛阳衰的厉害。
瞅着一张张关切的脸,赵石笑了笑,拍了拍石头娘的手,“您安心呆着,一切都有儿子呢。”
“金花,外面查的怎么样了?”
李金花勉强笑了笑,说起来,自缔结鸳盟以来,夫妻还是聚少离多,赵石忙于国武监诸事,而她也在羽林右卫施展拳脚,两人都是公务缠身,远谈不上婚后如胶似漆的黏糊劲儿,和平常夫妻大异。
但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她还是夫君大人,都是心知肚明,在这内宅之中,她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那种默契于心的感觉其他几个人谁也不曾具备,是从患难波折中培养出来的,同样大异于寻常。
赵石此次遇刺,实是让她揪心到了极处,瞅着赵石好像无恙,心里这火气却渐渐盛了起来,若非担忧赵石伤势有什么反复,只有陪在他身边才感安心,不然的话,她此时定然已经坐镇右卫,穷搜长安各处,也要将那些天杀的刺客找出来,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的。
不过当着婆婆的面,这等暴戾的心思自然不会露出半点,只是据实答道,“赵幽燕已经带人围住了那里,行刺之人逃的匆忙,并未带走同伙尸首,赵幽燕命人搜了搜,刺客身上既无通关文碟,也没路引堪合。
行刺之人还弃下了刀枪弓弩,赵幽燕命人禀报,这些兵刃皆为军中器械不过查起来恐怕并不容易,上面工匠铭刻皆已磨去,所以行刺之人才那般有恃无恐”
“还有,出事左近地方,民宅都是空的,赵幽燕找人问了问,这十余间民宅皆已为人盘下,时日最长的竟已有半年,可见行事之人处心积虑,图谋已非是一日两日了,不过真要查起来,还得从户部户籍入手,怕是要费些功夫时日,也经不得咱们的手。”
“看来还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赵石轻松的笑了笑,“你现在就带着七娘回右卫去,外间现在惊动的人肯定已是不少,军中就怕群龙无首,耽搁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李金花嘴唇蠕动,刚要说话,赵石已摆手安慰道:“我这里没事,反而是你和七娘,女人在外面做事,要比男人艰辛的多,身为军中首脑,临到头,却没了踪影,手下人哪里心服的了?”
李金花心中暖暖,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那边种七娘眼眶微微红着,也不知是不是偷偷哭过,这时却语出惊人,“夫君说错了,此事非是无迹可寻。”
“哦?”
种七娘绷着小脸儿,眼中隐有怒火熊熊,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条理清晰,“贼人处心积虑至此,定与夫君有大仇,夫君仔细想想,可有仇怨深切,非欲置夫君于死地的?”
赵石摸了摸下巴,却是缓缓笑道:“我这一路行来,得罪的人可真不少呢,不说其他,蜀中我便仇敌无数,怎么计数得过来?”
种七娘险些被赵石状似满不在乎的话给气笑了,自成婚之后,随着相处日多,为人妻子的感觉迅速占了上风,但聪慧如她,却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和那柔弱的正妻范柔儿差不多,都被夫君大人看成了小孩子,虽然从未给过脸色,却远不如对李金花和惜红那么好。
这让她时常觉着气闷不已,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不过夫君大人乃世之英雄,嫁给他,她却从未曾后悔过,但他不是范柔儿。所以,见赵石历经生死之后,却还谈笑自若,毫不挂心的神态,她这心里满是敬慕自豪之余,却也将那些敢于当街行刺的贼人恨到了骨子里,和李金花一般,皆是想将这些家伙揪出来,拆骨剥皮的心思。
不过那哄小孩儿般的语气,让她真真是。哭笑不得,翻了一下白眼儿,不过旁人看来,却是娇嗔的厉害。
“夫君大人就是不肯细想。与夫君有隙之人虽多,但能从军中偷取军械,又能在长安这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召来如许多的死士,又能有几人办得到?
妾身试为夫君解之,殿前司指挥使王大将军算一个,兵部尚书李承乾算一个,雄武军指挥使李将军算一个,羽林左卫指挥使王虎算一个,大将军吴宁也算得一个,若再算,折种杨韩等几家也可以办得到。”
一个个显赫的名字被她轻轻说出,这些人里面,多少跟赵石都有些瓜葛,赵石越听,脸色越是凝重,这一刻,连他也不自禁的犯嘀咕,奶奶的,原来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啊。
不过那边种七娘眨着眼睛话锋一转,“但妾身想,这几位将军位高权重,虽与夫君多少有隙,却断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下策的”
“所以妾身又想,蜀中之战,夫君居功至伟,亡国之恨,灭族之仇,又有那拜火神教贼子,也与夫君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等样人,若得时机,当不会放过才对,但只要细想,这些亡国之人以及漏网之鱼,正惶惶不可终日,怎能有此缜密手段,不但盗取军械为己用,且还事先知晓夫君行踪,布此杀局,若真如此,也定有军中之人与其勾连,不然即便有一二刺客行那匹夫之勇,也断不会出动十数人,行那悍然一击才对。”
“想来想去,嫌疑之人又剩下几个?”
抽丝剥茧,少女眸光灼灼,最终字斟字酌的道:“西山之太子又或那人姓曲。再不然就是。”
“李任权。”赵石微微吐出一口气,说出了这个名字,是的,没什么证据,但这种推理讲什么证据?
以上之人一个个排除,尤其是最后两个人,西山之太子就是当今皇上的兄弟,若非赵石从中作梗,还真不好说如今当朝是哪一位,自然恨不得除赵石而后快,而最重要的是,李玄道虽然被废已久,但人家也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根基不会倒的太快,真要有心,找些死士行刺他一个臣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此事过于夸张了些,早不早晚不晚的这时来一下,除非那位太子殿下被关疯了。
再有就是后边这一位,在蜀中的时候,可是将那人得罪死了的,那人若是勾连旁人,到也能干的出来,不过那人现如今位置低微,就算宫里那位出手相助,在军中势力浅薄的他们干起行刺的勾当也是勉强,断不会做的如此隐秘周全,即便参与了,也定不会是主谋,打打下手到是有可能。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位了,李任权此人和他的仇怨自不必提,用仇深似海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人家其实只差一步,就能迈进大将军行列了,却被赵石生生毁了仕途,不但受尽屈辱,而且一下子就成了布衣百姓,被赶回了老家养老去了。
算起来,此仇可一点不下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派人来找他拼命再正常不过,再有,李任权久于军旅,弄出些军中器械来太容易了,也许人家现在家中护院使的就是正经的军中刀剑。
即便其一直在西北任职,但到了他那个位置,在京中若没有些友好或棋子是不可能的,就说雄武军指挥使李敢当便与其有同袍之谊,其他的就更不用多说了,所以安排些人手悄无声息的入京,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至于刺客的来历,相通了之前种种,这个那就根本不用猜,有太多可能了,李任权麾下旧部,甚或是蜀中的乱臣贼子,拜火神教妖人,皆有可能,有了李任权这个关键人物,一切就都能穿起来了。
“妾身胡乱猜的,若是错了,夫君可能怪罪于我。”临了不忘敲定边角,也确实不愧是世家出身。
赵石这时却是越想越有道理,心里也真正的轻松了起来,闻言立时呵呵一笑,“咱家出了个女诸葛,高兴还来不及呢,金花,立即派人去查查李任权老家在哪里,查清楚了,就派几个人过去瞅瞅,做下这等事,若还老实在那呆着,我瞧着不可能,不然的话,心机城府可就真让人佩服的很了,也断不能留。
还有,那几个护卫,要厚葬,柔儿,你亲自盯着些,他们家中若有难处,都接过来,断不能让人寒心。
七娘,你以后多掌着些府中家将护卫,赵幽燕还是有些年轻,毛躁了些,不过这次不怪他,是我自己大意了,以后护卫调配一下,八个人一队,随在我身边,但也不用紧张过了头,让旁人瞧着笑话。惜红,瞅紧了儿子,别我这没事,儿子被人拎了去,知道吗?”
一番措置下来,三妻一妾各个皆有差事,只是那细微处的功夫却比以往足了不知多少,一时间,几个妻妾都恭谨的应了一声是,只心里味道各自不同罢了。
石头娘瞅瞅这个,再瞧瞧那个,心里也只能暗叹了一声,儿大不由娘不说,这几个儿媳妇也。让人省心不了。哪像孩子他爹,那时候过的虽然清苦了些,但除了伺候丈夫,养儿育女,哪儿有这许多让人心惊胆战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