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尚书大人之命在身,又不懂军务就先多嘴两句,抛砖引玉,还望诸位大人恕罪。国武监虽于我礼部辖下,然生员日后必多为军旅之身,所以于生员及猛虎武胜军之事,无法多做置喙,然国武监教授这一节上,我礼部以为,还有些待于商榷之处的。”
礼部大臣头一次开了口,说的其实还是权力归属的关节,也不是没有来由,循的还是国子监旧例,国子监就不用提了,上下人等其实都算是礼部辖下,但国武监却又不同,以前没那个先例不说,特异的地方也是太多太多。
生员来历不同,教授教习们身份也颇为庞杂,礼部那边显然是商量过的,既然没有先例可循,但毕竟归在礼部辖下,礼部也就不能一声不吭,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而新鲜事物每一出现,随之而来的纠葛也是难免,现在这个情形到也不错离谱,接下来,礼部的人又说了不少,但在座之人不用听许多,就已抓住了礼部所想。
无非是生员如何他们不管,但国武监即属礼部辖下,那不分一杯羹给礼部是不成的,尤其是国武监的教授们,不管来自哪里,只要进了国武监,那就是礼部的人了,换句明白些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教授不管以前是兵部的,还是工部的,但现在只能是礼部官吏,在这一节上,礼部的意思很明确,也很坚决。
而且这番话究其根本,也非是向赵石质询,而是在跟枢密院和兵部在打商量,标准的权责之争,实际上,既不对事,也不对人,只求的是个名分。
可别小瞧了这个,各部权责分明,就像是林中猛兽一般,都有自己的地盘,你的权力大些,别人的权力就要少些,你踏进我的地盘,我不去争,今日看来,好像失去的不多,但日后谁知道会不会得寸进尺,在我的地盘生生的挖去一大块?
尤其是办学之事,向来乃礼部专掌,也可以说,乃礼部根基所在,怎能容他人轻易染指?
但国武监太特异了些,可以说自古皆无的一个存在,最让礼部头疼的是,这国武监和礼部干系真的不大,教出来的生员,皆为武夫,既入不得翰林,也不会去考什么进士,几乎天生就是礼部最排斥的那一群而细究起来,这又是地道的办学之举,只一个国武监也就罢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看如今闹的喧腾,过上几个年头,关不关门都难说,但你今日若定不出个章程来,天知道将来会不会再冒出其他什么这个监那个监来,到时有了坏的先例,又该如何说法?所以,在此事上,不管礼部愿不愿意,都得上前争上一番,不然将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也许工部也能拉出一帮人来,办上个书院,其他各部也能照样办理,到时候最尴尬的是谁?那还用说吗?
礼部的大人们想的很长远,也非杞人忧天,所以接着今日的时机,提了出来,其实话里面的意思很明白,今日我礼部来人就明确权责来的,你枢密院和兵部不管怎么说,那猛虎武胜军不管怎么建,我都不管,但必定得承认,这国武监的牌子是礼部的,谁都不能抢。
听明白这个意思,那边兵部就有人不愿意了,瞅着话缝就插了一句,“猛虎武胜军有征召国武监教授之权,难道说,到时行军在外,还要向礼部问及行伍之事?”
论起嘴皮子来,礼部的人可不让与人,有人立马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当年种大学士可也曾领兵的。”
兵部的人立即噎住,说起这位种大学士,可是有名气的很,人家出身大秦种氏,家学渊博不说,还考中了进士,一路入翰林院,再进了中书,掉头回来领兵,却也毫不含糊,最终官至枢密副使,着实称得上是文武全才,而和历代一样,大秦也没有文人不可领兵一说,在这个上面较真起来,兵部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两帮人都说了两句,还是那句话,屁股决定脑袋,只要屁股没坐到对面去,也就都向着自己说话,得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最终还是枢密使大人拿出了自己的权威,安抚道,“今之所议,乃军国大事,旁枝末节,容后可交中书议决。”
话虽不多,但他身份摆在那里,礼部的人虽有不甘,却也都住了口,心中却是暗骂,这国武监办的不伦不类,到了中书那里,说不定又要推回到枢密院来,最后还说不定要打个御前官司,还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呢。
不过枢密使大人的话却是不容人质疑,之后再商谈起来,被略微忽视了一下的赵石这才成了主角。
“自古军中辎重皆归六曹之属,又何必单设一营?或有些多此一举了吧?”
“赵石所想之辎重营,与别不同,其中分门别类,各有所归,皆有所用,非单六曹划归其中,还有其他用处,若在此详述,恐非一言半语能说的清楚,若诸位大人真想知晓详细情形,赵石回去之后,具折上奏便是。”
“斥候营两千人马,也太多了些,刺探军情,数百人即可,赵大人以为然否?”
如此种种,问题接踵而至,赵石也打起精神,一一解说,这猛虎武胜军的建制,可供挑毛病的地方太多太多,且未经战阵检验,不过是心中一些设想,这个赵石是有准备的,但要说服这么多人,却也不太容易,只能据理力争,争取个最好的结果。
最终,猛虎武胜军兵员编制定在了一万五千人上面,这个赵石是满意的,两万人是狮子大开口,一万人的军制,就能镇守一方,而两万人,那已经是一镇的人数了,非是大将军,所领兵马,绝对超不出这个上限,何况还是单独成军呢,就拿当初东征来说,以猛虎武胜军的编制,若再作为大军锋矢,只人数上,就有些过了,而作为大军一翼,又有些薄弱,但成为大军前军,却能勉强胜任。
而在这个上面,兵部那里也未怎么刁难,不过之后在军官任用上面,就不好说了,但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赵石也用国武监第一批生员还都在学,无法抽调为由,拖延了下来,等到之后,首尾还多。
而在李承乾看来,以现如今国武监那些纨绔子,或是落地的书生成军,更好像是个笑话一般,到要看看这练兵奇才,这回又能练出怎样一支兵马来。
抱着这样有些想瞧笑话的心思,在军制上也就少了许多纠缠,加之还有李严蓄不动声色的在旁边出言相助,所以,顺利的砍掉五千人,将兵额定了一万五千上面。
而到了这个时候,兵部那里才图穷匕见,露出了些许狰狞出来,根本未曾从兵员从何而来上计较,而是在猛虎武胜军成军之后,又该在哪里驻扎,多少时日可正式成军,将来又该调往何处上面做起了文章。
不过既然赵石已经做足功夫,当即便微微一笑道:“之前奏折当中未曾提及练兵之所,只因赵石心中还未有定计,不过几日前却是听闻,羽林左卫已然弃了西山大营不用,另寻他处去了,人弃我取,西山大营与国武监遥遥相对,正是上佳之练兵所在,可为猛虎武胜军之基,诸位大人觉着可还合适?”
在座的,不光是兵部的,其他人脸也都僵住了,片刻之后,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古怪的神色,谁都知道,那西山大营是羽林左卫的招牌,指挥使王虎弃西山大营不用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不用深想,就明白的。
但不成想,这位更绝,汤还没凉呢,就要把西山大营重新抢过来,想想那位正风得意的指挥使大人知晓此事后的表情,在座的人除了点幸灾乐祸的阴暗心思之外,多数却也觉着背后直冒寒气,这脸打的。那位指挥使大人可还能承受的住否?若真将西山大营给了猛虎武胜军,那位指挥使大人沦为笑柄不说,估计以后在左卫的威信也是荡然无存了。
环顾左右,赵石脸上带着笑,但对上他目光的人却都愣了愣,有的人脸色变幻,立马也回以笑容,并微微点头,多数人心里已经是暗自嘀咕,老了老了,来之前,还曾告诫自己,今日与会之人各个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孟浪,但事情议的多了些,怎么就把这个忘了呢?
眼前这位虽然年轻,但却是地道的陛下心腹之臣,更还是当今大秦最年轻的大将军,别瞧着人家自始至终,都一副后生小子,聆听教诲的样子,但人家如今那权势。啧啧,在座的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了?方才自己说话是不是多了些?在陛下已经定下来的事情上得罪这样的宠臣,可是断断划不来的。
赵石目光转了一圈,最终才落在兵部尚书李承乾的脸上,“西山大营的事情不急,诸位大人慢慢商议便是,最终陛下准不准也在两可之间。我再跟诸位大人多说一句,赵石已在陛下面前承下五年之期,五年一过,猛虎武胜军调往外方,诸位大人中多数都是带过兵的,自然也明白,对阵沙场,乃我军人用武之所在,是精锐之师,还是不堪一用的窝囊废物,见过战阵才能知晓。
到时,若猛虎武胜军不堪用,赵石定向陛下自请治军无方之罪便是,但当着诸位老大人的面,赵石却也要说两句不中听的,这五年当中,赵石既为国武监督学,又为练兵大事,实无力顾及其他,若再有何掣肘纠缠,嘿嘿,赵石说不定便有处置失当之处的,所以,在这里先给诸位大人告个罪”
出了枢密院,带着四个随行护卫,慢慢将巍峨肃穆的枢密院衙门抛在身后,赵石看了看天色,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又是一天过去了,不过心情却是不错,想到之前兵部尚书李承乾面无表情的那张老脸,再想想兵部那几位想发火却又发不出来的憋闷样子,赵石无声的笑了。
这回他是一点面子也没给兵部留着,不但国武监生员的调配之权没给兵部留下,而且猛虎武胜军的招募上,也请枢密院派人主掌,彻底将兵部抛开是不可能的,但却将其对国武监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不论兵部的人怎么争,这个上面他也没松口,而枢密院那里自然不用说,巴不得将兵权全掌在手中呢,他这里送上门去,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加之国武监现在还无足轻重,猛虎武胜军也还没见踪影,所以这个上面,争执的到也不算厉害,只能算是稍微恶心了一下兵部,不过顺带着给了枢密院好处,这西山大营的事儿估计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思及王虎,赵石冷笑,京军整编,又没了西山大营,之后还有诸般手段等着,你就等着蹲在左卫喝冷风去吧。
一箭数雕,南十八这主意确实要得,也算是略略出了一口心中闷气。
而经过此次堪议,猛虎武胜军的军制也就差不多定下来了,之后招募兵卒,选贤任能之事,虽还要在枢密院过一下,但多数却已握在了他的手里,现在缺的,其实只是个确确实实的名义了。
不过也应该快了的,猛虎武胜军第一任指挥使的职位,应该没人会和他争,而这番号还是皇帝陛下钦赐,又将在京縻近郊成军,所以多少可以以皇帝亲军视之,这又将多出不少的便利。
而招募兵卒之事他也已设想的差不多了,就从各处裁撤的团练那里招募人手,要说李承乾的才能及眼光确实非同寻常,各处已经开始裁撤的团练确实是个麻烦,这里面不但有兵部的首尾,而且其他各部也都逃不掉。
所以裁撤团练一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这是个很容易出乱子的事情,也就是官场中人常说的烫手山芋,谁握在手里都不会舒服了,其中或改换门庭,录入禁军,或干脆遣散,回乡务农,皆非易事。
若能给团练找些去处,麻烦也就会少许多,而尚书大人就想到了羽林军这里,也可谓是用心良苦的了。
而两人虽有间隙,于此事上却是不谋而合,都打起了团练的主意,更长远的赵石也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国武监一批批的生员走出来,军官不用发愁,当然,最理想的便是建成一支纯粹由国武监生员组成的军旅,但那估计也只是臆想罢了,即便后世文明鼎盛的时候,也不曾有一支那样的军队,何况现在?
兵员有了,军官有了,驻地也有了眉目,成军也就在一年半年之间了的,他这里心情不好都难。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转眼间,已经过了朱雀长街,出了内城,转向东市,再往前走两条街,便是东市所在,而得胜伯府,正在东市左近,却不用横穿东市。
而此时赵石带着四个护卫,左转,沿着这条被称作昌平街的街道直走,过两个街口,便能看见得胜伯府的大门了,其实算起来,得胜伯府占地极广,只过一个街口,就是得胜伯府的围墙。
斜阳晚照,已是晚饭时分,两旁民宅之中,炊烟已起,街上行人也已寥寥无几,长街之上,寂静的很。
赵石想着心事,也没刻意在意左右,几个护卫默默随在左右,也不敢打扰,长街之上,只闻清脆的马蹄声得得作响。
赵石猛的惊醒,下意识的带住马缰,环顾左右,略超前些的两个护卫还自不觉,还往前行,落后些的两个护卫收马不住,却立即和赵石成了并排。
长街之上,夕阳软弱无力的光辉洒下来,为长街平添了几分凄冷和肃杀。
对,就是肃杀。赵石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了下来,手也渐渐按住了腰间刀柄,余光扫过,长街好似了无异样,却又好似满是杀机。
多年的生死徘徊,让他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直觉,在这个时候,又发挥出了作用,只是养尊处优的久了,那种面临危险的清晰感觉已然渐渐离他而去,不过自从习练般若劲至今,身体上的优势却远非当年可比。
前面远处,一个挑着担子的挑夫姗姗而来,大大的斗笠遮盖住他的面容,只能略微瞧见几缕花白的头发从斗笠的缝隙中露出来,而他的身边,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背着一捆柴禾,阳光洒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面,强健的肌肉每一次挑动,都反射出别样的年轻活力,他憨厚的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两个人都穿着粗布衣服,挽着裤脚,好像是一对父子离赵石不远处,一个乞丐佝偻着身子,拄着木棍,躺在一处墙根,不知是晒太阳,还是在睡觉。
左边,一处酒肆的酒旗无力的耷拉在那里,而酒肆大敞着的门口望进去,里面客人却还有那么四五人在,有的在谈笑,有的在独酌,掌柜的在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小厮无力的倚在门口,好奇的张望着这边儿。
右边是一处屋宅的围墙,比不得得胜伯府,个子稍微高些,一跳就能勾住墙头,隐约可以听见围墙里面有男女的说话声传出来。
而在这个时候,恰巧身后长街转角处驶来一辆牛车,车上拉着些干草,干草上面,两个健壮汉子躺在上面,正嚼着草棍。慢悠悠的牛车转过街角,不知怎么,辕子咯吱一声,稍稍打破了长街的安静,牛车一下停了下来,赶车的赶紧跳下来,嘟囔着和两个在车上的同伴争吵着,那拉车的黄牛却不安稳,转动着笨拙的身躯,却是不知不觉间将牛车横了过来,几乎将本不宽敞的长街挡住了一半。
一切的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几乎每一天的傍晚,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都能瞧见这样的场景。
但赵石已有警兆,些许不为人主意的不对之处也就难逃他的眼睛了,比如说那好似乡间农人的父子,到得晚间,竟然还背着柴禾在转悠,比如说那乞丐,衣衫虽然褴褛,但上面没有多少污垢不说,皮肤却也白的有些过了。
酒肆里的客人好似悠闲,但目光在他们出现的一刻,却再也不曾离开过他们,不,是他的身上。
身后的牛车出现的更巧,却一下堵住了退路。
这都些什么人?刺客?专为他赵石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却也不容他细想,他只知道,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选择了离得胜伯府这么近的地方,布置之周密以及其势在必得也就可想而知了。
“小心。”
机弩特有的响动让赵石再也不能顾及其他,暴喝了一声,身子一滚,已然翻身下马。
四个护卫中前面两个也是身经百战,反应虽慢了些,但一听弓弦响动,却想也不想,立时身子一矮,趴在马背上,接着不约而同的滚落马腹之下,一边还大叫着,“有刺客,护卫大帅。”
赵石身边的两位就不成了,这两个都乃江湖出身,就算看到赵石异状,却还在诧异,马都还没有勒住,只这一刹那的耽搁,就已经注定了结果,两个据说身手不凡的江湖刀客立时便是一死一伤。
惨叫声中,锋利的弩箭从道旁门廊阴暗处,屋顶上,激射而至,入肉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恐怖,其中一个护卫脖颈立时被弩箭洞穿而过,鲜血喷溅当中,人也倒翻下马,在地上抽搐了半晌,终是丢了性命。
另外一人运气好些,肩头受创之下,痛呼声中,也是栽落下马。
战马惊嘶,一瞬间,长街之上的平静已是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