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我这突然的一言,却使得皇帝老忙侧了身子说:“时辰尚早,你再多睡会儿,我上朝便走!”
他面色惨白,掩嘴猛咳嗽,却仍伏在桌上执笔书写着,好似身影比那时初见清瘦了不少。
影影绰绰之间,我心头一片慌乱,好似不该去担忧,却又不得不去想他,可是又忧心了什么。
终是耐不住性子,我走下榻去,一手撩开纱帐:“皇上日日夜夜忧心国事,仲灵此时了解了,虽说心中仍有不怨,但却还是希望您能顾念下身子。”
奋笔疾书中的人抬了头,他一双眸子看过来轻语:“我知道你会怨我,可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事情是有公平可言的,就好似人生一世皆食五谷生百病最终再转入轮回,可偏偏有三六九等,就像有有些人,他拥有了别人奢求的,却也同时失去了最简单的东西,咳咳,你夜里时时梦魇受不得凉,我差人一早给你送来羹汤,你若不喜暖阁,便是住回晚晴坞,也好。”
我点了点头,露出的足尖又收了回去,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日上三竿,他也早已离开了晚晴坞。
我在睡梦中被宫女轻声唤醒了,鼻尖嗅到了清粥香气,才晓得自那日跟皇帝老大吵一架生病以来,已然有四五日没能好好吃过一顿饭,便由着人搀起,坐在方桌上一口口喝着清粥。
只是这份寂静没能留得住多久,事情便来了。
因之前有栾溪的两封信托付着,冥帝司便隐在朝中窥探着,岂料这才刚刚上朝,梁煜府中的仆人便当众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抬上来,借由衣衫上的信件及官印,方可认定那人便是前几日闻讯返京的洛太傅夫妇,同失足马车一同坠落山崖。
冥帝司赶来说这话时,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的十分离开。
一手拽过冥帝司,我急道:“这消息栾溪可知晓?”
冥帝司脸色也不大好看,这消息梁煜封闭的十分好,以至于晏修远都是当堂才知晓,就更不用提远在十里坡足不出户的栾溪了,只是千算万算都未能料到,他们最后竟会真的动了杀机,为逼迫栾溪主动认罪伏法,不惜谋害朝廷命官。
我顾不上许多,连忙披上裘袍便要赶在百官散朝前,寻到人。
寒风刺骨,宫鞋踏在湿滑的青石地面上,十分不稳妥,却还是让我见到了欲离宫的晏修远。
他神情一愣,担忧道:“你脸色不好,为何还如此单薄的跑出来?”
我抿了抿略干的双唇,沙哑道:“我听闻洛太傅二老出事,不想紫珊难过,想赶过来想听听你的看法,这件事太过蹊跷,梁煜的所作所为,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闻言低下了头,倘若大理寺宗卷所述是巧合,那么洛太傅之死,便已然说明了这件案子背后的支撑,不再单单只是皇后与梁党。
见晏修远始终不应声,我心头一顿,眼眶泛出红晕,急道:“是他吗?”
晏修远抬起了头,忽然面色发沉般跪了下来。耳畔处传来宫人、侍卫行礼的声音,一声声敲击在心房上,我不由得喘着粗气,藏在裘袍下的双手握成了拳,这数九寒天的凉气,却都抵不过他在我心头上的重重一击。
龙涎香至,皇帝老一手探入裘袍内握住我的手,携带一股温暖,却也好似一把利刃,划开了最后的盔甲,我侧了头。
他微眯眼眸,许是也猜到了我因何会这般恼气,转瞬避退了四周的宫人、侍卫,却独留晏修远一直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
我屏住呼吸不想眼泪落下来,却抵不过皇帝老一用力,不得不正视上那双似海的双眸,他冷漠道:“晏爱卿,朝堂之上,你对皇帝一案无任何异议,那么此后便不得再有异议,可知晓?”话毕又十分凉薄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便快些回大理寺,好好安置洛太傅及夫人,也算朕不枉他鞠躬尽瘁为大晋的贡献。”
我再难忍受下去,一甩手便挣脱了皇帝老的禁锢,晏修远见状俯身恭敬的从宫门前离开,这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个骗局,什么皇嗣一案,皇上谋划一切,皇后推波助澜,却要白白搭上太傅府一家上下数条性命,哽咽道:“皇上可曾有心,可曾知晓什么是人情,是不是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再无旁的半分!”
皇帝老闻言眉头皱得很深,好似被人戳到了痛楚。
可那时在我的眼中,这不过只是触怒了帝王的威严罢了。
他弯下腰,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玉钗,放在了掌心,喃喃道:“倘若问我此生真心爱过谁,那你便是唯一的一人,即便是没了心,这里也不会忘记你,只是世上有太多事情,从来不给我这样解释的机会。”
此前我从不晓得会厌恶一个人的眼睛,却也是如今,我恨及了这双让我欢喜过的眼睛,仍是这般的纯净,仿佛他所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忽而心头上一阵抽疼不止,我不得不半俯着身子,却又忍不住看向他那双带着担忧看过来的眼睛,为什么要选择欺骗,又为何偏偏是栾溪。
呼入的寒气更为凉薄旧伤,我连带着轻咳了几声,看着远处站定的那一抹人影,嘴角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天宫和凡界,都一样的虚位。
抵不过心口的那一股愤然,我用了些气力推开皇帝老,却也被这股力道避退了半步,扶着心口斥责一句“别再碰我!”话毕踉跄着向晚晴坞走去。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我终是抵不住那股痛楚,依靠着宫墙顺势滑落在了地上,“啪”指尖一顿还刮倒了一个什么瓷器的物件,由着身后一双略带温暖的大手搀起,本能的一躲,却被鼻尖那股药香所释然,亏得此时还有他在。
冥帝司抱起我,一面不停啧啧两声,唏嘘着情爱多么伤人,却不知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躲得过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