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此行冥帝司在地府究竟经历了什么,明明先前极力主张先下手为强除去古丽的人,如今却开始犹豫不决了,再不见往日潇洒,周身反生出了几许难得一见的悲悯来,抬手从池水中撤出,依附在旁边的青石上,揣摩深思。
左右不过是栾溪,太在乎晏修远,只要此行不去平定什么四邦,就不至枉死,反倒是那皇帝老,为了一个女人竟要牺牲自己忠贞不二的臣子,真是昏庸。
望着平静的水面上时不时冒出气泡,我这心中揣摩许久的话也说出了口,之前住过九重天后久居幽幽谷中,见过的人无非仙女亦或是心思单纯的精灵,倒还真未能牵扯出金陵皇城这一番琐事,既是花前月下非要扯出什么承诺,之后难应,便促成了天怒人怨的一桩烂情事。
冥帝司于一旁听我絮絮叨叨的说,时不时奉承两句,却不敢多说一句皇帝老坏话,我唏嘘,说他这是做惯了狗腿子,离开昭华也改不过来。
冥帝司未能气恼只是甩了甩广袖,难得沉稳的与我讲起了世间姻缘,共结连理,为得也不过,一个情字。
话锋一转,冥帝司又道:“也或许,你同天君的那桩事,也是个好姻缘。”
我闻言嘴角一抽,说:“你是不了解,当初九重天那桩事原起与我,后又因缪若生了份醋心,那时无人不知,她同昭华是天下地下难得的一对妙人,”话毕垂眸道:“我不晓得什么是缘,也不晓得昭华那时心有所属,这之后种种不过会错了意,又何来好姻缘?”
与昭华的这桩事我从未主动提及,埋没于时间,也埋没于自己的心尖。
冥帝司呆望着,也不知刚刚为何会脱口而出这番话,不由得皱了眉干咳一声打破了这份僵局,虽说晏修远是栾溪命中注定的情劫,如今被这一搅短了阳寿就此沙场不还乡,也不失为一种独到的解法,何不趁机顺水推舟呢?
倒是想顺水推舟,我扬天长叹说:“你去地府的这几日是没能见到栾溪,顶着妃子的名声,却夜夜不顾性命的往宫外跑,饶是那皇帝老不精明,东宫皇后又不傻!”
冥帝司顿了顿,深觉此话有理,继而说道:“你下凡是为了仙缘,如今栾溪已然不受控制直奔那书生而去,情劫先仙缘一步开始!”抬眸远眺,水面起了层涟漪,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如趁此机断了栾溪的后宫之路,待进了冷宫失去了势力,于各方还可抱住性命,灭朝之时,你将栾溪带回幽幽谷静养,多喂些灵丹妙药便可。”
被提起了仙缘灵识大振,我丢了手中石子:“可如今栾溪是个十足的孝女,即失了大势,又如何保太傅一家?”
冥帝司没再提议,这一番池边谈话,也不过仅是了解了人魂,及古丽来历前后因果罢了。我心中虽疑虑万千,却还是在晚膳前时,赶回晚晴坞却恰巧见到另一番景象,院内绸缎十匹,原本已遣散的宫人也站满了两侧恭候。
常年侍奉在东宫的王公公,走上前讨好:“原来是仲答应回来了,咱家奉了皇后口令,特此来接您的!”
奉皇后口令?什么时候她也这般好心了,我勉强一笑,眼光扫过布匹:“若仲灵没能记错,如今我仍当属戴罪之身,禁足于晚晴坞内,何故又讨来这份大喜事,莫不是公公记错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不是仲灵,而是旁的女子吧?”
王公公笑容一僵,自知是说错了话,便微微拂了拂身子,讨好:“咱家是个奴才,主子们的事儿,咱家不懂,但今个儿是皇上的意思,娘娘也得行个方便不是。”
原来这人情并非是皇后本本意,而是白日里疯癫了一般的皇帝老,竟真相信了那夜胡言乱语的话,左右这厢还需得仰仗着他化解晏修远沙场劫难,我思量一下便点头应下了,稍作打扮,便乘步撵赶赴天禄阁。
殊不知我这厢才刚刚离开,栾溪便探出了头,目光十分复杂。
皇后心思缜密,见已推脱不了皇上恢复品阶一事,便顺水推舟,命身旁侍女,混入宫人中一同来了晚晴坞,将口信儿趁机传给了栾溪相邀东宫议事,只不过她虽猜中栾溪心事,却未猜准,在这后宫之中并非只有权利,亦有姐妹情,使人两相为难。
栾溪看着手中的腰牌,那一夜宫门前皇后所托之人言有所意,她不傻岂会不明白,只是仲灵不是旁人,此生唯一的珍伴,回想之前上清种种,这份情谊便早已抵得过所有,又岂能轻易就被忘却。
因晚晴坞距东宫路途较远,栾溪披了件黑色斗篷趁夜前去。
东宫内皇后看着秀样,抬眸间无意扫过窗外的夜色,嘴角微翘,估摸着时辰她也该到了。
正处上位,东宫位置极佳,即便是这夜色之中仍透着恢弘之气,栾溪提着宫灯缓步从暗道中悄然探出头,后宫人人所梦寐以求的,必是眼前这番奢靡之象,于她而言却抵不过晏修远口中,高山流水的随性。
忽而守于东宫殿外的侍女察觉人影晃动,便连忙提起宫灯,上前查看,由着那披斗篷的女子一抬手,这厢终是完成了皇后所托。不同于晚晴坞质朴,皇后身份显赫极喜铺张,栾溪才刚进门便看到了正中央的玉佛,活灵活现泛着灵光,于脑中回想却总觉少了些许灵气。
见久等的人已经按时赶来,皇后端坐软靠笑的极尽端庄,抬手谴退了宫人,递去羹汤,以增感情,终究是初次接触,言语中免不得多了些疏离,却也不耽误正事。
仲灵如今虽独得皇上盛宠,但于本家而言,这根还是落在太傅府上,皇后未能挑明只不过略带指点,这奴才爬到主子头顶上,可是乱了章法。
栾溪垂眸未语,此话她即便再怎么想装傻充楞,皇后言中所暗示的,也已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