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没见过天帝天后多少工作,两个人尚且够呛呢!你一个人全扛下来,真会累死的。要是真以这种方式陨落,搞不好要被其他人讨论几万年呢!”
弦羽:“……”
他顿了顿, 道:“不要紧。”
琢音说:“哪里不要紧了?更何况, 你自己也希望自由自在的啊。你不是一直向往那种避世隐居, 不为世俗所累的生活吗?”
弦羽未言。
琢音则一个劲儿地开始给他描绘未来的画面:“你想, 你和杏杏两个人,在天涯海角的云巅雾里,搭一个漂亮的竹庐,就你们两个人。“把小画音树种在院子里,那时可能都长成大画音树啦!
“竹庐里给杏杏建一个大画阁, 让她可以尽情地画画。
“当然, 你也要记得做一个好看的琴架给我, 能跟在天宫一样,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就更好啦。我想被放在能看到窗户的地方,我还喜欢听雨, 嘿嘿。
“庭院里种几排竹子,天空那么大, 你们种一个竹林都可以。
“你可以在院里自在地弹琴谱曲, 你可以教杏杏弹奏,杏杏也可以带你画画。你们还可以一起下棋、看书、写诗, 时不时外出游历, 帮助凡人。
“你能给仙界写出很多好曲子的,修为又高超, 即使不是太子,也能成为名震天下的琴君上神, 就像玉明君那样。
“将来,将来,你和杏杏说不定还会有小孩。
“到时候,小朋友就可以在竹庐和庭院里到处跑来跑去,跟你学琴,跟杏杏学作画,其他事情你们一起教,一起慢慢照顾。你们的孩子,肯定会又聪明又可爱的。
“你和杏杏想法性情那么像,你向往这样的生活,杏杏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看,这样不好吗?”
琢音描绘的画面太美太好,连弦羽听了,都觉得心弦被扣动。
这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只是……
弦羽垂眸:“这不太可能成真的。”
琢音道:“你可以和杏杏两个人商量嘛,杏杏善解人意又聪慧,你们两个人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弦羽沉默半晌。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在他这副身体里,蕴含着天帝血脉,有独一无二的掌管仙境之能。放眼整个仙界,除了父亲,就只有他有。
这不仅仅是使命,还是一种责任。因为只有他可以,所以他势必放不下这重担。
但这是他的重担,并不是杏师妹的。
杏师妹本不需有所拘束,她自幼因病不能外出,对未来期盼了那么久,不该将她从一个方寸大小的病榻放出来,又囚入另一个行动不能自如的天宫。
他心爱杏师妹,在知道杏师妹也喜欢他以后,就无法对她放手。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方法。
夜色中,星光霓霓,大殿内是觥筹交错、酒气微醺,天兵天将们勾肩搭背、谈笑畅快,无人注意到殿外清冷静凉。
公子羽在寒意中叹了口气,那口气化作白色的云雾,飘向远处。
*
而此时,缘杏不过是去跟东天女君说了几句话,一回头,就发觉原本跟她在一起的羽师兄不见了。
“啊,公子羽啊。”
龙井和毛尖都玩野了,情绪高昂,不过好在他们还是看见了一些情况。
毛尖指路道:“我看到他被缘正师兄叫出去了,都还没回来!”
哥哥?
缘杏愣了愣。
哥哥对羽师兄一向有若有若无的不对付,听说羽师兄是被哥哥叫走了,缘杏不免有些担心。
她问:“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龙井偷偷喝了酒,此时摇头晃脑:“没见过。”
“那他们是几时走的?”
“可能有一刻钟……或者半个时辰了?”
龙井醉醺醺的,说得很含糊。
缘杏见他们都不清楚羽师兄和哥哥去哪儿了,而且好像离开了很久,索性熄了过去找的心思,乖乖坐在位置上等。
听起来,他们都离开许久了,既然如此,恐怕也快聊完了。她费神地跑一大圈,不如等师兄和哥哥自己回来,这样也不容易和他们错开。
不过,一边等人,缘杏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
哥哥刚才的表情,仿佛是预料到了一些关于羽师兄的事,而且他脸色一变,又说羽师兄“不得了”,似乎羽师兄的身世很特殊似的。
缘杏不由揣摩。
羽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让哥哥说出“不得了”?
是很特别吗?特别好,还是特别差?
可是,哥哥他的棋心有所作用以后,即使得知了一些关于羽师兄的事,他脸上也一丝笑意都没有,反而比之前还凝重。如果,羽师兄的背景很好的话,哥哥他应该多少会开心一些吧?
这样一想,缘杏“啊”了一声,心里就了然了。
羽师兄的来路背景,估计真的问题很大。
哥哥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或许的确是不无道理的。
这样一来,也就解释得通了。为何师兄当初明明也喜欢她,却在向她表明这件事上百般犹豫,就连画出来的羽师兄,都用一种无限无奈伤感的眼神,对她说有“难言之隐”。
几乎是一瞬间,缘杏脑海中就浮现出七八种无比糟糕的可能性,且一种比一种可怕。
缘杏倒没有觉得失落什么的。
只是羽师兄那般明月高照、皓雪无瑕的一个人,缘杏理所当然地觉得兄长什么都应该得到最好的。得知羽师兄的背景肯定真的有难以向他人展示的短板,缘杏心里有些为师兄难过。
缘杏想得入神。
于是,公子羽吹完冷风,从仙殿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缘杏已经回到了席宴上。她也没吃什么东西,就乖乖巧巧地坐着,盯着自己的膝盖,好像在发呆。
宴席的暖意微微拂去公子羽心头的寒意,缘杏等他的姿态,更是给他带来了一习融融的春风。
说实话,说起他们两人的未来,弦羽虽是中心天庭太子,又是缘杏的大师兄,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神仙,能不能如他所想的那样挑起大梁,弦羽想想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看着师妹,他忽然又涌现出奇怪的力量和信心,有了一定要做到的勇气。
将这样的师妹千年万年地关在天庭里,磨去她的灵性和棱角,让她放下画笔,去学那些她本没必要钻研的枯燥的事,是弦羽无法容忍的。
他走到缘杏身边,伸手去捉缘杏袖子底下的手,唤道:“师妹。”
公子羽本来想向缘杏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中途离开了,谁知杏师妹听到他的声音一抬头,公子羽才发现她今日的眼神有些许摇曳晃动。
公子羽一愣。
还不等他说什么,缘杏已经拉着他坐下,然后轱辘一下滚进他怀里,埋在他胸口蹭蹭。
“师兄,你别担心,我会好好修炼,将来就算我们离开北天宫,我也……我也会保护你的,不会给师兄拖后腿。”
缘杏不想让师兄知道,她已经从哥哥的态度里猜到了一些事,所以说得含糊。
公子羽却是一懵,继而好笑。
胸口忽然被小狐狸师妹填得满满的,她身上的水墨味一如既往得可爱,说出来的话也怪可爱的,不知道他不在的功夫,是从哪里听了奇怪的东西。
仙殿上人还挺多的,杏师妹连害羞都忘了。
不过,公子羽想了想,他们是师兄妹,虽说这姿态还是有点过度亲密了,但缘杏只是抱了抱,说是师兄妹情深,也不算很失礼。
于是他并未推开她,反而轻轻扣住缘杏的腰,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肩膀上。
公子羽低头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看她身上有没有酒气,担心是他离开的那一会儿,有人给她喝了酒。
不过,缘杏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酒味,倒是公子羽嗅到她发间沐浴过的清香,夹杂在墨香里,那一抹少女的甜意,让他忽然有点心猿意马。
公子羽适时地止乎礼,抬起头,谦和道:“师妹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没什么。”
缘杏有些担心地揪了揪裙子。
她踌躇道:“我听说刚刚是正哥哥又找你出去了。正哥哥他人不坏的,他只是太担心我,还有,我……”
缘杏在犹豫。
她忽然想,要不找个机会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羽师兄吧。
师父现在对他们的口风不像以前管得那么严了,师兄弟妹之间也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他们都长大了。最近一段时间师父的种种安排,都说明师父其实在给他们制造互相坦白的机会了。
当然,现在在宴席上,大庭广众还是不太合适,但可以等回到北天宫,私下里。
她将自己是天狐宫公主的事告诉羽师兄,虽然羽师兄可能会受到惊吓,但应该也能让他安心。
如果羽师兄的身世真的是糟糕透顶的局面,比如说被人追杀、神魔混血之类的,还可以让师兄将来住到天狐宫来。
爹爹娘亲肯定会高兴的,哥哥应该也不至于和师兄完全相处不来。更何况,他们一直希望她留在天狐宫里,这样正好。
缘杏在心里想得很乐观,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就在这时,只听另外一张桌子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许多人都被那一阵爆发出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包括缘杏,不自觉往那里望去。
只见,是穆将军那一桌。
师兄也在那里,他将小辫子在脖子上缠了一圈,不知与天兵天将们在聊些什么,脸颊激动得扑红。
刚才,大概就是师兄偶然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引得哄堂大笑。
穆将军其实也被逗笑了,但还吹胡子瞪眼睛,硬忍着保持严肃。
他抬起大掌,一巴掌重重打在师兄的背上,严厉道:“你小子,不要给我得意忘形了!今天勉强算你合格,但真要当将军,你还早了八年呢!”
“哎呀,知道了,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
今日大概是的确兴奋上头,说话口没遮拦,听穆将军这一句话,他一时不高兴,一下子打掉了穆将军的手,不耐地大声抱怨道:“你吵死了,外公!”
这句话一出,整张桌子都忽然静了。
不止是那一桌,还包括旁边的灵淼师弟、东天女君的弟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