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 她年幼之时, 第一面就对师兄有比旁人更多的好感, 又何尝没有因为师兄这副光月容颜的原因?
不过, 如今早已再不只这般了。
缘杏立即承诺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敢肯定,师兄若是将来变成了别的模样,我对师兄的态度和情谊,也和如今一样。”
公子羽嘴角微弯, 他浅浅笑了一下。
他不禁又摸了摸缘杏的头, 替她整理了鬓边碎发。
缘杏还带着画皮没摘下来, 但在公子羽眼中,她这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明亮干净而灿烂, 比旁人都要来得纯粹。
因着缘杏美好的神情与气质,就连她顶着的这一张刻意画丑的脸, 都变得明丽可爱起来。
公子羽缓声道:“我其实倒是希望, 师妹对我的态度能稍微变一变。”
“嗯……?”
缘杏偏头。
缘杏难为情道:“师兄你未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
公子羽笑望着缘杏, 只是眼神微微暗了一下。
“我担心师妹……不明白我的真意。”
两人之间气氛流转, 缘杏只觉得师兄的眼睛生得好看,笑起来温柔又谦和, 一不小心就会醉人。
缘杏顿了顿,慌乱地低下头, 腼腆道:“我还是将画皮取下来吧。”
虽然师兄说对她的态度不会变,但任谁都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样貌丑陋。
缘杏自是希望自己在师兄面前,总能漂漂亮亮的。
她取下画皮,露出真颜,面容白皙光滑有如瓷器,一双眸子像是宝石嵌了星光。
但缘杏沉顿片刻,鼓起勇气道:“师兄,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身体比现在还要不好呢。那个时候整日都卧病在床,连起身都很困难,吃不下东西,骨瘦如柴。那个时候我……肯定是不及现在漂亮的,现在虽然治好了,但身体还是虚弱,说不定有一日出了意外,还会变回原来那样。”
说着,缘杏垂首。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但是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公子羽亦是一沉。
“嗯,我知道。”
他答。
缘杏不清楚,他第一次见到师妹,并不是在北天宫,而是在万年树外。
那个时候的师妹,的确纤弱苍白得惹人心疼。
她像是一朵小花,一弯就会折亡。
说实话,如今回想,公子羽已不大记得请她那时的容貌,左右是个小女孩,当时只是觉得她病得可怜。
不过,缘杏画出的那朵红梅花,却令他印象深刻,故而始终记得,她是个会画画的女孩。
缘杏与师兄对视着。
她并不觉得,师兄是真的知道以前的内情,想来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这是她第一回 跟师兄说起,与她原本身份有关的事。对缘杏来说,说出这段话,也是一时冲动,话音刚落,便觉得惴惴难安。
羽师兄这样平稳如常的态度,反而能让缘杏觉得安心。
两人在西湖畔站了一会儿。
缘杏能感觉到自己和师兄之间,似乎还是隐隐有着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情感。
师兄待她,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可缘杏偷瞥师兄那矜持平静的侧脸,又不敢完全肯定。
良久,她感到师兄一动,听他言道:“回去吧。”
“嗯。”
*
等重聚以后,所有人打听到的消息都大同小异。
大致便是谢小姐已是整个钱塘县最受欢迎的女郎,既有貌,又有才,想追求她的郎君足以从东城排到西城,每日都有人给她写诗。
这回谢小姐,是不必再着急无人上门求亲了,县令和县令夫人也不用再为女儿的婚事焦头烂额。
现在,他们的烦恼反而变成挑花了眼,这么多青年才俊,不知该选谁才好。
只是相貌美了几分,带来的变化,却是地覆天翻。
不过,要与谁订婚,谢小姐她本人,似乎还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的相貌都是受人取笑,忽然成了人人称道的美女,谢小姐本人对这番攻势,着实应接不暇。
见谢小姐这里大约还需要一些时间,缘杏他们决定暂回北天宫,等再过两日,再回来看看。
然而回到北天宫后,他们居然发现,才出门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北天宫里,居然就又多了一位天君。
东天女君端坐在茶室中,正在与北天君一起赏诗词。
东天女君清婉动人,如清莲傲立雪山,她整个人往那里一坐,整个屋子的气氛仿佛都有了变化。
北天君见被弟子们撞见,赧然地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邀了东天女君来宫中做客,正好年关忙完以后,我们二人都有些闲暇。”
:“啧啧啧,只是做客吗?我怎么觉得师父你心怀鬼胎呢?”
公子羽淡而优雅:“恭喜师父与女君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水师弟笑眯眯的:“师父真有雅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啦。”
缘杏杏眸期盼:“那女君的弟子,正哥哥他们……也一起来了吗?”
四个弟子都说完话,师兄被北天君抓过去打了。
等打完的手心,东天女君静坐一旁,并未说话,北天君收了戒尺,回答缘杏的问题道:“女君只是小住两日,这回并未带弟子来。”
“原来是这样,谢谢师父。”得知哥哥没有来,缘杏有一点点失望,但好在东天女君本就来得突然,也不算多么难过。
缘杏好奇地偷偷看着女君。
东天女君美得像幅画一般,但是安静少言,是个寒霜似的美人。
寻常人或许会对这般清高的女君望而生畏,但大约因为哥哥也是这般骄傲寡语的性情,缘杏倒是对东天女君这样的人颇有好感,也不怎么害怕。
东天女君的画技与玉明君齐名,但两人风格不同,缘杏已经听过玉明君许多教诲,如今,也很想看看东天女君的本领。
不过,饶是缘杏的眼神热切,此时师父与东天女君好像正相谈甚欢,旁人不便打扰,缘杏想想,就还是同师兄师弟一块儿告辞了。
*
次日,缘杏支了画台,在庭院中作画。
最近,她总心念着谢小姐的事,便是作画时,心里也想着谢小姐的苦恼、凡间那些人的形象,还有她前后用两张脸外出时,那些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缘杏心里想着,手就跟着自己动起来,等回过神,她的纸上已经画了许多张脸,有的闭月羞花,有的丑若无盐。
“你在画些什么?”
忽然,一道女声在她身畔响起。
缘杏画得入神,并未察觉有人靠近,微微错愕,等回过头,才发觉来人竟是东天女君。
“女君大人。”
缘杏连忙躬身一礼。
东天女君浅浅一摆袖,表示不必,然后就走上前,去看缘杏的画。
东天女君生得实在是美,那一身华清气质,亦是世间罕见,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秀美的风情。
缘杏并不怕东天女君,但见她看自己的作品,还是颇为紧张。
东天女君清雅淡薄道:“我听北天君说,他门下有一名善画的弟子,是画心伴生,想来,便是你吧?”
缘杏腼腆:“是。”
东天女君抬手,指腹从她画的边沿上滑过,道:“这些……是你刚刚画的?”
缘杏窘然:“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不必过于谦虚,我倒觉得画得很好。”
东天女君淡淡道。
“每一张脸都不一样,各有神采,从他们的神态、眼神,仿佛能看得出性情。我听说……你平时一直随玉明君作画?”
“是。”
缘杏愈发谦虚地垂下头,乌黑的秀发搭在耳鬓。
缘杏说:“我知道女君大人的作画造诣不亚于玉明君,我也观赏过女君大人的画作。”
“不敢当。”
东天女君说得平淡。
“我与玉明君擅长的画技不太相同,玉明君善写意,而我更善工笔。”
缘杏清楚。
这一点,从两人的外表性格就能瞧得出来。
玉明君不修边幅、恣意妄为,东天女君就要端正雅致得多。缘杏看过东天女君的画作,大气端方,如神来之笔,无论草木鱼虫,都有惊人神/韵。
当然,虽然说玉明君善写意,东天女君善工笔,但到了他们这种境地,画技已无所谓擅长不擅长的,一种会画,另一种也无懈可击,无非是更喜欢哪一种罢了。
东天女君的眼神还留在缘杏的画上,似是一寸寸细腻地端详着缘杏的线条。
缘杏等着她的评价,因此紧张。
片刻后,东天女君道:“玉明君能教你如何开拓思路,画出难以言表的灵韵,但以你画心的天资,若要画得像、画得精巧,或许还是应该向我讨教。”
缘杏心跳快了起来,她鼓起勇气道:“那……女君愿意指点我一二吗?”
东天女君抬起清眸,轻轻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