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炎转过身去,将那柄短剑收入袖中,若无其事地说:“你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这几日留在朝晖殿好好静养,我……我去云台山寻个老友,少不得一番叨扰,三五日才能回来。”
他那时,自诩是个万八千岁的神袛,见多识广,又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还不信一个情字能奈何得了他,索性找了个无人打扰的地界,修身养性闭起关来。
可谁知这厢里,正是仙息缭绕,仙气运转之时,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手指一弹幻出一面镜子。
里头一身红衣的小人儿正做噩梦,苍白的小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一双小手挥来挥去,梦里犹自带着哭音。
他举着镜子的手,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捏紧。
终是把镜子扔了,起身飞回了朝晖殿。
床榻上的葱白,梦见了那日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妖邪,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梦里好几团黑火,她看见洛炎朝她走过来,袖口里掉出一柄短剑。
她大喊他,他好像浑然不觉,妖邪鬼魅似的大手挟着她的脖子,那短剑触地发出一声轻响,洛炎拾起剑,竟是向她的心口刺来。
“啊——”
葱白惊醒,一头撞进了洛炎的怀里,心有余悸中,只听耳边是他的一声叹息:“你如此执着这柄剑,我赠你好不好。”
他方才竟是按捺不住,出手探了她的梦。
可她好像睡意未醒,半眯着眼睛,小脑袋不客气地蹭着他。
他俯身将她安置好,又把袖口里的短剑放在她的枕边,语声极低像是梦呓:“我这一生,从未做过后悔莫及之事,以前仙友们常议论,猜我定是悔不该收云姜为徒的,其实我没悔过,云姜寻得意中人,我挺为她高兴,若说真有什么想起来觉得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在御园,你还是一棵化不成人形的小葱时,我一时不忍,将你带回了朝晖殿。”
末了还是一声叹息,这番话,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
可是,他却想明白了一件事,这情劫,他恐怕渡不过去了。
那日后,他便在寻一个机缘,有一回女仙们议论:“洛炎神君与他那小弟子,日日形影不离,依我看,定然是生了什么说不得的情意。”
葱白一时不忿上前理论,本是一桩小事,他偏抓住不放,当晚硬是冷着脸说:“经此一事,我始知你生性狂悖,不宜再做朝晖殿的弟子,明日我替你寻个合适的去处,你我师徒就此缘尽。”
说罢拂袖,不等她回答,人影一晃就没了。
灯芯应声炸开一朵灯花,烛影摇曳。
他头一次对她说这样的重话。
葱白心里一紧,茫茫然追出门去,情急之下被门框绊倒,额上结结实实磕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直流,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地滴落一地。
她有些想不明白,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数年朝夕相伴,她曾想过,哪怕一辈子只做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仙侍,哪怕每日端茶、研磨,只要能待在他身侧,只要能悄悄瞧他一眼……
可是如今,就连这些都成了奢求。
她不知,云影深处,洛炎垂下眼,十指紧握成拳,终是驾起云来,头也不回地朝凌霄宝殿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与神袛说了什么。
那时他估摸是想,情字伤人伤己,既然招惹不起,那就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