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话,陈夫人到底是听进了心里,丈夫没了,可她还有三个儿子,前程眼下瞧着已是没有了指望,但只要活着,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陈夫人是个顽强的女人,身处此等恶劣的处境中亦未能把她击倒,甚至才要从夹缝中谋取一条可走之路。
“姚大人想知道什么?”陈夫人沉声问道,未等姚颜卿开口,她冷冷的望了过去:“我若把知晓的都告知与你,姚大人可能保我母子安稳无忧?”
姚颜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我虽不能保证让你母子安稳无忧,却可指一条明路与你。”
陈夫人眉头不觉一皱,又听姚颜卿道:“夫人应知你面前本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陈夫人忍不住苦笑一声,知晓姚颜卿说的乃是实话,她夫君所犯之罪本就无可恕,他之死也不过是存着能为她们母子多争取一些苟活的时日罢了。
“陈大人服毒自尽后,夫人可曾与人通过消息?”姚颜卿沉声问道。
“未曾。”陈夫人摇了摇头,却见姚颜卿眉头微拧,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如此说,姚大人怕是心中不信吧!”
姚颜卿笑而不语,那双如同黑水银一般幽冷的眸子显得极为高深莫测。
陈夫人自嘲一笑:“我就知他的死不能了结这桩事,当日我曾劝过他,他听了我这一辈子的话,偏偏就最后这一番没有听进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生死未知。”
姚颜卿自是明白陈夫人口中的“他”所指何人,然关键的却是陈夫人话中所指,听其意思,竟是她早知陈文东心存死志。
“陈大人是圣人登基次年钦点的状元郎,未到豫州为官之时官声甚是清誉,便是我当年在广陵都曾听过陈大人的清名,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实叫人不解。”
陈夫人口中溢出一声哼笑:“寒门出身的官员又有几人能抵得过金玉的诱惑,姚大人出身富贵,焉能明白利字对于清贫了半生的人是何等迷人心智。”
“夫人既有此高见,怎就容得陈大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姚颜卿轻声问道。
陈夫人沉默了片刻:“我亦是凡人。”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面对“利”字而抱朴寡欲,“侥幸”二字终究是害了她。
“豫州发生水患后,他曾收到了过一封信,我知是这封信才叫他心存死志。”陈夫人原本淡淡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厉色来,搭在扶手上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许是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变得更外明显。
姚颜卿眸子一闪,问道:“那封信可在?”
陈夫人摇了摇头:“早已烧了,这样的东西留着就是个祸患,他焉能留下祸及妻小。”
姚颜卿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来,口中道:“夫人就不曾阅过吗?”
陈夫人冷笑一声:“我若阅过焉能活到今日,姚大人这话问的当真多此一举。”
姚颜卿眉头略皱:“夫人若不曾阅过,又何必装疯卖傻。”
陈夫人沉声一叹:“不装疯卖傻焉有活路可走,我知他死后那人未必会放过我们母子,故而才吵闹不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争出一条活路来。”
姚颜卿长眉轻挑,对这位陈夫人当真是有些另眼相看,多少人宁愿体面的去了,也不愿苟活于世,可这位陈夫人却懂得青山犹在,柴火不熄的道理。
“我知你必还有一问,我话已至此,自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两年前朝廷拨下整修河堤的银子整一百二十万两,被分作了三份,一份孝敬到了京中,一份用来整修河堤。”陈夫人语气中无一丝起伏,冷静的叫人心惊。
姚颜卿并没有追问另一份的去向,因为已是不言而喻,整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仅用了四十万两整修一州河堤,陈文东当真是死有余辜。
第89章
从府衙回来,姚颜卿便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虽说晋文帝令他暂代巡抚一职,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焉敢全权代理。
三皇子和姚颜卿一前一后回的驿站,折子刚被取走,他便推门进来,揉着额角,抱怨道:“那些商人一个个就跟闻了蜜的蜂子似的,一大清早就来拜见,若不是叶严给挡了去好些,眼下我还不能得空回来。”
姚颜卿闻言当即笑了一声:“殿下亲临豫州,那些个人又惯来会钻营,焉能不借此机会拜见一番,您瞧着,不出明日,送来的粮米便要添上三层。”
三皇子冷笑一声:“皆是投隙抵巇之辈。”
姚颜卿漫不经心的笑道:“那也是因殿下身份贵重,换做寻常人,他们只怕是连眼皮都未必会撩一下,想臣初到豫州,为这开仓放粮一事可是绞尽脑汁才叫他们松了口。”
三皇子一个健步坐到姚颜卿身边,笑着打趣道:“我听五郎这话里怎么冒着酸味呢!莫不是这些日子酸汤子吃的多的过?”
姚颜卿薄唇中溢出一声冷笑,薄薄的眼皮子撩了下,白眼翻得极是俏皮,让三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文东的死讯叫人截下不是因为有人透了消息出去,而是他的死早已在那人的预料之中。”姚颜卿脸色正了正,冷笑两声:“咱们可都被涮了。”
姚颜卿重活一世,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思及此事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三皇子闻言,也没了打趣的心思,皱眉问道:“是他那夫人说的?可能尽信?”
姚颜卿略点了下头,道:“两个月前陈文东曾收到一封京中来信,之后便服毒自尽。”
三皇子忙道:“信在何处?”
姚颜卿冷笑道:“这样要命的东西谁又敢留下,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三皇子脸色沉的厉害,一拳砸在了桌几上,震得桌上的盖碗颤个不停,杯盖晃晃悠悠的歪了下来,滚到了桌面上,又滚落在地,随着一声脆响,杯盖碎成了片。
瓷片飞溅在姚颜卿的袍角上,他低头一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手一掸袍子,把那碎瓷抖了下去,然后抬起脚尖轻轻一踢,之后才道:“殿下不必如此动怒,我已写了折子呈与圣人,是否还要追查下去,端看圣人的意思了……”
姚颜卿话未说完,便叫三皇子打断了,他连声冷笑:“父皇还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姚颜卿微面色略有凝重,无法否认的三皇子的话,不管这件事中四皇子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圣人必会把其摘出来,唯一的嫡子,他是不会让他背负一身骂名的。
“且先不管圣人是什么意思,眼下却有一桩事已是迫在眉睫,必解决不可了。”姚颜卿轻叹一声,道:“这天一日冷过一日,谁也不知河水所结的冰是否会再次阻塞河道,哪怕这一次没有发水,等天气转暖,冰面融化,必造成融冰性洪水,整修河堤溃口已是不容迟缓的一件事。”
三皇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便是只整修如今溃口的河堤,少说也要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等到朝廷商量出从哪处挪用银子,不知又会淹死多少的百姓了。
“臣已算过,整修溃口精打细算也得三十万两的银子,如今受了灾的百姓皆无家可归,为他们修缮房子,少说也得拿出二十万两来,五十万两的银子,等朝廷拨下来,不知道要到几月了。”姚颜卿轻声说道,一日圣人未叫新任巡抚赴任,他便担一日责任,若在他暂代巡抚这段日子里叫豫州又闹出了灾事,他头顶的乌纱也不必叫圣人摘了去,他自己便没脸在朝堂上立足。
若真再闹出了灾来,莫说姚颜卿没脸在朝堂上立足,便是三皇子亦是颜面大扫,由他坐镇豫州还能叫百姓受了灾,他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银子,银子,如今可真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三皇子苦笑说道,到了这时他才方知这话的道理。
姚颜卿沉吟了片刻,能拿出这些银子的,非本地豪商莫属,可早前叫他们开了仓放了粮,再叫他们出银子,不用想也知必要再三搪塞。
“臣倒有一主意,就是不知是否可行。”姚颜卿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