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鸾山后山之中,一处山顶之上正站着四人。
其中三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正是天流天哲以及云流。
另一人则穿着一身青衫布衣,一头黑发亦是用布挽起,面容看来不过四十左右,俊朗清秀,倒是一副翩然公子的模样。
当然,这得忽略他此刻双手叉腰,朝下张望的动作。
而寻常人恐怕都难以猜到,这人竟然就是燕殇的师父,燕恒的师公,玉岭老人。
此事说来也巧。
本来玉岭同缘净两人是准备前往东海的,谁料刚上船就接到了燕殇传来的消息,说是恒儿需要他们二人回北阳相助。
燕恒自小跟在玉岭同缘净两人身边,他有事,两人自然不会不管。当下便带着云流朝北阳赶,却不料中途时又收到消息说已经没事了。
这一下两人不用再去北阳,便想到了途中听闻的回鸾镇的传闻,两人兴致一起,又带着云流朝回鸾镇来。
而在一个月以前,三人就已经到了此处。
缘净是佛门中人,同回鸾寺的方丈又是旧识,三人自然是借宿在了回鸾寺,并且同那个接触过‘仙丹’的老者有过亲密的接触。
听他说起那‘仙丹’之后,玉岭和缘净都觉得,那东西是不是仙丹还是两说,不过肯定是有古怪就是了,而回鸾寺的方丈亦是如此认为。
且他三人都看出,回鸾镇上方邪气弥漫,黑云层层,根本就是大凶之兆。
所以,这所谓‘仙丹’的出现,对回鸾镇其实并非好事。
他们三人也不是没有入山寻过那仙丹,不过,那仙丹附近怪异之物众多,他们本事虽大,可面对那整片山谷的食人花朵,还是难以靠近。
为了不让这些东西伤人,玉岭在山中布下幻阵,入山寻找仙丹的寻常人根本找不到那地方,只能无功而返。
而能找到那地方的都并非寻常人,他们的死活玉岭他们可管不着。
燕恒要来回鸾镇的事玉岭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燕恒的速度这么快。
在燕恒入回鸾镇之前,正是天象异动最频繁的时候,缘净同回鸾寺方丈在回鸾寺布下法阵闭关,云流替他们镇守。
也是因此,他们没有见到专程来回鸾寺打探消息的天流。
只是这邪气太重,无法消除,灾祸不可避免。
最后只能让云流拿燕恒的令牌去找当地总兵,将镇中人都暂时迁出去,待危机过后再做打算。
待云流去了总兵府,才知道燕恒已经入镇之事。
可燕恒那时候已经入了山。
玉岭没有马上进山去寻人,直到天流天哲带人下山。
听他二人说燕恒只带着一只猫儿独自进了山,玉岭就知道这其中必有怪异,想到之前燕恒送到玉岭山的那副画,那画中的兽儿……
玉岭当下就确定,那只猫,恐怕才是重点。
所以,这山中的所谓仙丹,其实是妖兽的妖丹?
回鸾镇之祸恐怕亦都因那妖兽而起。
这祸无可避免,他们只能尽量保证镇中百姓的安全。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一场天摇地动,镇中房屋垮塌,地面裂开凹陷。
若非他们早有安排,恐怕这镇中当真会无一活口。
玉岭到底担心燕恒的安全,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引来这场灾祸,待将镇中人都安置妥当之后便带着天流天哲和云流三人入山寻找燕恒。
缘净则留在安置镇民的地方安抚众人。
到底是个大和尚,随意说几句话也能将那些镇民唬的一愣一愣的。
想到那和尚故作高深的的样子玉岭就满脸嘲讽,真当自己是神棍了。
不过,到了原本仙丹所在的地方,玉岭还是有些诧异。
这地方原本是一片山谷,经过一场异动,竟成了一座高峰!
只是夜色浓厚,根本看不到下方情况。
天流天哲亦是面面相觑,只有云流站在一旁毫无表情。
玉岭朝下看了许久,天流到底忍不住问道:“师尊,你确定殿下他是在这下面吗?”
玉岭回头看了天流一眼,“怎么,你怀疑我?”
天流僵了一下,“属下不敢。”
玉岭冷哼一声,指了指天哲,“你,下去看看。”
天哲一愣,为什么是他,不该是天流吗?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天流,天流抬头望天。
他皱眉,又看了眼云流,云流依然面无表情。
再看回玉岭,玉岭便是一副你不去难道让我去的表情。
他眼角抽了抽,无奈颔首,“是,师尊。”
只是天哲没有想到,他竟然当真找到了燕恒。
借着轻功从山顶攀岩而下,下面竟有一处石潭。
而他到时,燕恒就站在石潭边上。
他衣袍湿透,一头黑发亦是,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
明明是极狼狈的样子,天哲却只从他身上察觉到冷漠。
那是没有丝毫人气的冷,同之前在太罗山,沐九夭陷入昏迷时的感觉极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天哲很清楚的感觉到,殿下比那时候还要绝望。
那种极致的绝望,让他周身只剩冷酷,再无任何情绪。
天哲心知不对。
小心翼翼的四处一扫,没有见到那只猫儿,更没有见到沐九小姐。
所以,沐九小姐,还是出事了?
他谨慎的走到燕恒身后,小声唤道:“殿下?”
燕恒没有丝毫反应。
好像不知他来了,却又好像只是不想理他。
天哲皱了下眉,又道:“殿下,两位师尊都在回鸾镇,玉岭师尊正在上面等着您,您……”
燕恒依然不言不动,只垂眸看着石潭。
天哲的话停下,也朝那石潭看了看,难道沐九小姐掉水里了?
他想了一下,试探着问,“殿下,属下水性好,不如让属下下水找找沐九小姐?”
燕恒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紧紧的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看着那一潭死水眸光微颤,闭上眼,轻吸气。
然后缓缓摇头,开口时没有丝毫波澜,轻声道:“找不到了。”
天哲微愣,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等他想明白,燕恒已经动了。
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如龙腾云端,片刻之间不见了身影。
天哲怔怔的抬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燕恒,殿下的轻功,什么时候竟然出神入化到这般地步了?
惊讶过后他心中大动,不知怎的,从入这回鸾镇之后就越来越觉得,他和天流等人,于殿下其实已经毫无用处了。
玉岭在山顶上转悠了两圈,正想着那天哲会不会不靠谱要不要自己下去看看的时候,便听闻山下一阵异动。
很快,燕恒已经稳稳立在山顶之上。
他浑身湿透,几缕黑发贴在颊边,更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极为白皙,在夜色中更是阴沉深邃。
天流云流两人见到他忙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燕恒并未理会他们,只是看向玉岭,淡淡颔首,“师公。”
玉岭眼底划过一抹诧色,燕恒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此模样却还是第一回见,不过这般看来倒是更同他那爹相似了几分。
这父子俩都是痴情种子,燕殇曾经在失去夕月的时候,同他现在的表现就相差无几。
不过在玉岭看来,燕殇当时更多的是悲伤愤怒,燕恒如今却更多冷漠。
似将所有感情都收敛,就连悲伤愤怒都没有,这才是最严重的。
可见,燕恒如今并非是失去那般简单。
他若有所思的挑了下眉,“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燕恒笼在袖中的右手紧了紧,垂眸没有说话。
玉岭了然的点了点头,感情这种事,他这个老头子亦是没有办法安慰他的。
他只能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恒转头朝夜色中看去,透过层层黑云,眼底亦是无穷无尽的黑。
可这次他没有再沉默,缓缓道了三个字,“回北阳!”
玉岭有些诧异,还没继续问,燕恒又道:“登帝位,君临天下。”
七个字,字字冰冷如铁,不容置疑。
这一次,不止玉岭,就连天流云流都惊讶的看向燕恒。
燕恒的目光始终落在天边,看不到他眼底情绪。
从他们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半张白如厉鬼的侧脸,还带着干涸血迹的唇边泛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明明应该是俊美如仙之人,此刻却好像从忘川河中长出的曼陀罗,危险至极。
从来面无表情的云流眼底波光晃动,难得的同天流对视一眼。
以往殿下总是借各种名义不愿意登上帝位,如今,却好似要变天了!
山顶之上一阵沉默,玉岭心中生出忧虑,看来他得找机会好好同燕殇夕月两人谈谈。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燕恒忽然侧眸看他,神色平静,“师公不必担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过恒儿的确有事相求师公。”
玉岭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哦,何事?”
燕恒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扳指上,沉默一瞬才缓缓道:“恒儿想在师公处借一样东西。”
玉岭挑眉,“哦?”
燕恒轻抿唇,“恒儿想借师公的镇魂铃一用。”
玉岭微眯眼眸,镇魂铃……
虽然不知道燕恒想做什么,他却很大方的表示,“那东西在玉岭山,若是你需要,我让人送过来就是。”
燕恒垂眸,“多谢师公。”
同玉岭说好之后,燕恒让玉岭带着天流三人先下山。
很快,山顶之上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泛白,有日光欲刺破黑云。
山风早已经吹干了他的衣袍和头发,却吹不散他周身冷意。
他缓缓抬手,一直紧握的右手慢慢摊开。
一颗冰蓝色的珠子躺在他的掌心。
珠子剔透无比,其中好似有水流在缓缓流动,能浸透人心。
燕恒的唇角终于缓缓绽开微小的弧度,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抬起左手,指尖在那珠子上轻点了点,语气宠溺如同以往,“夭夭,你要乖乖的。很快,我们就能再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