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妍一回府先去找了谢煜璟,他才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她来了,开口道,“没出去玩?”
谢清妍微有丧气的摇头,“楚家一团糟,我不好邀阿姒出来。”
谢煜璟放下手里的象牙笏,抬腿斜靠在棉垫上,轻声问道,“她好吗?”
谢清妍支头看他,“阿兄,你这次真的太过了,王楚两家本就敌对,陛下给他们牵线,你也在其中搅混水,这样楚家彻底被压制,阿姒到底是你的未婚妻,你让她在楚家怎么过?我今日去看她,她瘦了许多,阿瑶更是对她凶,她瞧着还不如一个下人,阿兄,你娶她回来吧。”
谢煜璟指节轻动,转脸看窗外竹生绿叶,并不理她说的。
谢清妍心一横,猛拍一下桌子,“阿兄!还有半个月不到,阿姒就及笄了,你还是现在这个态度,她等不得了,你若没那个心,就放过她!”
谢煜璟侧眼睨她,“回你院子禁闭。”
谢清妍气的一脚踢翻案几,站起身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阿兄你就是个混账!”
她说完掉头就走。
谢煜璟抬手扶起案几,将压在底下的象牙笏重又捏在手中,他思忖片刻,折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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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煜璟返回崇正门时,恰好见杨煦杵着拐杖出来。
谢煜璟冲他拱手敬礼,“杨太傅。”
杨煦负手在后,颤颤巍巍道,“老夫前脚刚进宫,你就跟来了,你这后生委实心狠,不把楚家摁死你是不罢休了?”
谢煜璟看着他,“太傅入宫为的王楚两家婚事?”
杨煦年过七旬,虽还担着太傅的职,却已算半隐朝堂,平日只在府中休养,甚少烦忧朝政。
楚家请他出山,这婚约看来是立不住了。
“王家小儿顽劣不堪,如何配得上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老夫看不过眼,过来训了陛下一顿,”杨旭摸着胡子,苍老的面庞上尽是得意,“陛下还是懂事的,老夫一说,他便放了圣旨下去,你的如意算盘被老夫打翻了,往后可不能再陪着陛下胡闹,世家纷争过多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若两相平和,才能长久。”
谢煜璟屏气答道,“晚辈谨记。”
杨煦往他肩上一搭,嗓音沙哑中带着威吓,“你们靠着楚家爬上来,如今楚家的血快被你们吸干了,做人要厚道,至少要留一口气给他们,好歹是南地大族,你们如此行事,只会令吴人心寒,有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楚家是落败了,但是他们曾经也辉煌一时,那些南地贵族个个都看的清,你们能灭楚家,也能灭他们,大燕乱了几十年,经不起内部再有动乱,你们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些世家联合就有的你们苦头吃,得饶人处且饶人,听我一句劝,放过楚家。”
谢煜璟抿住唇,良晌道,“太傅所言皆为大燕,楚氏清贵,素来我行我素,陛下也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并不是真的就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杨煦扑地一笑,拿手朝他指着,“侨人之中数你最鬼,大燕有你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25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5
他说着就叹气摇头,也不等谢煜璟回答,绕过他出了宫门。
谢煜璟驻足在原地,看他远去。
天边风云起,须臾便会落雨,他转过脚,疾步入内。
到得内宫前,隔远见德阳宫的门大开,谢煜璟近前,便有内侍迎上来,“陛下正等着都督。”
谢煜璟提摆进去,入殿时狂风大作,被吹散的落花有三两迭进窗,正好落在窗边人手里,遭他手一压,碎了彻底。
“阿璟,太傅让朕撤了王楚联姻,”司马骏丢掉花,拔下木栓,将窗户合上,“朕照做了。”
谢煜璟哦一声,“陛下看着很不情愿。”
司马骏挪到席上盘坐定,双袖搭在膝上,面色暗沉,“太傅说王家配不上楚家,楚家破败至今,王家却还盛极,朕倒还觉得楚家配不上王家,王楚联合,也是向建康众世家昭示,南北一统,再无偏见之言,这样不好吗?”
谢煜璟移到香炉旁,执起细钳将里面的火星掐灭,香味便淡去,他道,“陛下在理。”
司马骏望他,“搪塞过了,朕可看着你帮朕的,现在莫非想置身事外了?”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做什么,微臣只有遵照的份,”谢煜璟盖好香炉,选近旁的席子跪坐,“太傅有句话说的没错,王家确实配不上楚家。”
楚家背靠着袁家,袁家又和杨家相连,而王家除了出过王皇后,连私兵都拢不起,当今的情形,世家独大,在强大的世家体系里,皇族更像个平衡势力的一杆秤,稍有不慎便会被倾覆,在民间看,皇族是显赫的代表。其实只有权贵们才清楚,皇族的显赫要看他们的脸色,他们不高兴,皇族就是下九流。
司马骏摸着手里的垂棘1,道,“不成便罢了,朕也没限死了定要他们结亲,好在你们谢家还和他们有姻亲,这一头他们拒不掉。”
谢煜璟抬眼看他,“陛下真要微臣娶楚家嫡长女?”
司马骏挑眉,“娶啊,不娶怎么办?朕还想在建康安稳几年,逃亡的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朕不想再过那样痛苦的生活。”
“陛下已在这里安定,没有必要让微臣再娶她,”谢煜璟盯着袖边的花纹,眸色生出寒,“您认回她,然后楚家人自然会拥戴您,您当初畏惧楚家强势,如今楚家已衰颓,您只要伸手帮一把,他们会记着您的好。”
司马骏哼笑,“就怕他们记恨至今,归根到底,是朕害的他们被建康世家鄙视,有仇心的绝不会对朕抱有善意。”
谢煜璟摇首,“楚家人极清贵,输赢不会折断他们身上的傲骨,您若真能让他们心服口服,才真的是收服吴人,您不敢重用他们,一直将他们排挤在朝政之外,便以为这般就能保证您的政权不被动摇,您却疏忽一件事,举朝来看,文臣武将皆不可或缺,杨太傅一人顶了朝廷半边,他岁数已大,杨连修会继承他的衣钵,但是杨连修毕竟年少,未必能有杨太傅的魄力,您要是压在他身上,一旦大厦倾塌,您便也得受牵连之祸,不若趁机分权,让楚家趁势而上,两家共同助力,相互制衡,追随他们的儒士必定也会称赞您的贤德,文士重节,您还愁无才可用?”
司马骏将垂棘扔进了竹筒,“朕不想做冒险的事。”
谢煜璟看着他。
司马骏两只手搭一起,道,“阿璟,你说这么多,就为了不娶她?”
谢煜璟抿唇。
司马骏笑起来,“你为何不想娶她?”
谢煜璟道,“陛下知道为何。”
司马骏面露迷惑,“你的心思朕从何得知?”
谢煜璟神色顷刻冷峻,他拱手道,“微臣告退。”
他站起就要走。
司马骏陡时生怒,“朕让你走了吗?”
谢煜璟侧转脸乜他,“微臣还得出城郊练兵,陛下若想闲话,请找旁人。”
司马骏当即噎堵。
谢煜璟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司马骏抓起毛笔往地上狠砸,“竖子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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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飘起了细雨,淋在面上带起的凉意透进了心底,街边行人走路匆匆,皆急着往家赶。
寒食将至,生者悼念亡故,活人祭死人志。
谢煜璟站在街角空着目,清寒袭身。
有仆从自东边来,行至他身旁跪倒,急急道,“郎主,府里出事了。”
谢煜璟睨过他,抬脚上了牛车。
大燕官员府邸一般坐落在宏武门到朱雀门这一段两侧,临朱雀门第一家就是谢家,这也昭示了谢家在世家中的超然地位,而跨过朱雀门,行半炷香时间就入了乌衣巷,正对着楚家门,是故两家要比别家近,却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谢煜璟下牛车就见谢清妍等在门口,满眼含泪。
他近前问道,“哭什么?”
谢清妍抹掉泪,抽咽着道,“……阿兄,耶耶中风了。”
谢煜璟神魂一震,匆忙进了府。
梨园聚了许多仆从,见着他过来,都自发的让开。
谢煜璟进门就听见那些姬妾在嘤嘤哭泣,满园吵闹,听的人心浮气躁,他立在那儿,沉声喝道,“闭嘴!”
女人们惧怕他,都不敢再发出哭声,只躲在角落里抹泪,谢鎏逸出事,她们这些姬妾就都没了着落,只消谢煜璟一句话,就有可能被发卖出府,残忍一些的,或许都活不了,这哭不是心疼谢鎏逸,是哭她们即将到来的厄运。
谢煜璟进了屋里,大夫围在床前,他一来,都是讪讪的神情。
他走到床前,只见谢鎏逸口歪鼻斜,口中控制不住流出津液,他顿在那里,张口叫他,“耶耶。”
谢鎏逸“呃,呃”两声,徒劳的挣动,颈侧的青筋暴起都没能让他说出一句话。
谢煜璟忽地呵出一声,他转身问一旁候着的老仆,“怎么中风的?”
“回郎主,老爷昨夜酒喝多了,路过秦淮河的时候非要下水捞月亮,老奴拦不住……”那老仆一下子跪地,苦着脸道。
谢煜璟咧唇一笑,“原来是自作自受。”
他回身踏出了屋,留一众大夫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1垂棘:夜明珠
第26章 今天火葬场了吗26
谢鎏逸中风这事没几天就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外人唏嘘不已,谢家本事却是平静,只谢鎏逸的姬妾统统被发落了出去,这些姬妾都没有孩子傍身,谢煜璟当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谢鎏逸的姬妾再有机会添子,已有身孕的、膝下有子的则直接打发到乡下的田庄上,生死不管。
谢府经此后终于消停住,至少在世家餐宴中甚少能见到谢家人再出现其中,谢家成了士族口中神秘的存在,谢煜璟更是在权贵圈成了大肆讨论的对象,谁都想巴结上谢家,可谁都不敢向谢府递帖子,他手里的兵便是强权的象征,他屹立在权贵之巅,连司马骏想召见他都得看他高不高兴。
寒食过后,天气变得更舒适。
楚姒还是照常去谢府习剑。
她和谢清妍的剑术见长,夏岫英便选了个日子让两人开始用真剑练习。
“阿姒,还有十日你就要及笄了,”谢清妍将手里的剑一横,割下一朵兰花,她旋身转过,挨近楚姒,“赞者请的谁?”
楚姒竖剑挡她,“请的辛老夫人。”
辛老夫人是杨太傅的夫人,为人谦和,且有才学,是建康鼎鼎有名的才女,她能来当楚姒的赞者,简直是莫大的光荣。
谢清妍笑了笑,“我当初及笄时阿兄给我请的是韩夫人。”
韩家的门第要比谢楚稍低,但韩夫人却是和辛老夫人齐名的才女,谢煜璟能为她请来韩夫人,可见是疼着她的。
她笑得不如平时爽利,楚姒望了望她,犹疑着话问道,“谢伯伯如何了?”
谢清妍执剑的手微抖,“大概只能卧床。”
她挽剑于半空,对着楚姒直攻过去。
楚姒偏让过,“阿妍姐姐莫伤心,中风静养亦有好转的可能。”
谢清妍不在意的点头,“刚知道消息确实难过,现下倒没甚太大情绪了,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安分的待在府里,他没日没夜的在外面飘着荡着,死在犄角旮旯里我们都不定知道,好歹现在人在,不用我们再空担忧。”
楚姒缄默。
谢清妍提剑又刺向她,“阿姒,阿瑶的婚事解了,她如今开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