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车队,大大小小十四辆马车,又都挂着府牌,两侧有家人、护院随行,走在街上,浩浩荡荡,极为惹眼。
此时早已艳阳高照,集市已开,街上百姓熙攘,看到这等场面,纷纷两侧退避,等到瞧清车前的府牌,都指指点点,低声窃议。
楚家父子先后蒙难,楚四公子的消息刚刚传来,楚家的女眷便携带行李离京,瞧在众人眼里,这往日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便显出些荒凉。
田氏坐在车子里,虽说车帘垂下,将车外的目光挡的严严实实,可是车外百姓的议论声却还是传入耳中,听来是说不尽的唏嘘,不禁心里烦躁,忍不住出声,催车夫快行。
车队很快穿过集市,拐上东大街,再往前,便是东城门,两侧的百姓也较集市稀少许多。
田氏刚刚吁一口气,就听车外有人唤道:“车上可是楚夫人和几位小姐?”
什么人?
田氏皱眉,正想命人斥退,就听车外陈笑回道:“夫人,前边是四殿下使人来问。”
四皇子,耶律邯?
这个可得罪不起!
田氏只得道:“使人去回一声儿,若无什么话,不必久留!”
陈笑答应,纵马上前回话,隔一会儿,传回话道:“四殿下请大小姐说话!”
有自己这一府的主母在,怎么却点名唤那个丫头,还搭一个“请”字?
田氏皱眉。
可是既是四皇子说话,又不能说不对,只得命人往后给楚若烟传话。
楚若烟坐在车子里,正反复计议自己的一翻布置,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疏漏,闻报微怔,扬眉道:“四殿下唤我做什么?”
想这两年来,因为耶律辰回京,自己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与耶律邯等人越发疏远,这会儿他拦路相见,倒是意外的很。
只是走到这步,不愿横生枝节,嘱咐碧萝、紫菱二人留在马车里,自己下车,徒步向车队前方来,向耶律邯行礼道:“原来是豫王殿下在这里,不知可有什么事?”
耶律邯见她礼数周到,但觉胸口一阵窒闷,翻身下马,直走到她面前,才低声道:“若烟,你我之间,几时如此生分?”
几时吗?
楚若烟侧头想一想,倒也想不起何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慢慢直身站起,摇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这本就是若烟该尽的礼数,四殿下何必在意!”
还好,你自称“若烟”,不是“臣女”!
耶律邯胸臆稍缓,肃手引她往避静处走走,皱眉问道:“你们一早出城,这是要去往何处?”
楚若烟微微勾唇,却并没有展开笑容,低头道:“如今西北兵乱,我爹和几位兄长……”话说半句摇头,似说不下去,轻叹道,“将军府走到今日,怕已是穷途末路,我们再留在上京城中,又有何意?倒不如回乡,安份度日!”
从小到大,都活的恣情肆意的楚大小姐,几时说出过这种话来?
耶律邯心中一揪,急道:“纵然楚大将军和两位公子蒙难,还有大公子、二公子呢?再则,你自幼与我们一同长大,又有哪一个不照应几分?更何况,你还是御口亲封的城主,并非什么诰命,怎么就不能留在上京?”
楚若烟轻叹道:“话虽如此,可是终究不比往日,如今回乡去,倒可免去不少是非,日后……日后大哥、二哥回朝,或者我们还有相见之期,到那时,四殿下可莫说不认识若烟!”
耶律邯听她到了此时还能说笑,不禁微微一笑,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底说不出的不舍,低声道:“既然你们去意已决,我也不能强留,但愿……但愿还有相见之日!”
“嗯!”楚若烟点头,见他并没有旁的话可说,退后两步,又辞过一礼,这才转身快步回车子里去。
车队重新驶动,楚若烟半挑起帘子,但见耶律邯策马避在道旁,一双眸子正向这里望来,便微微一笑,俯首为礼。
耶律邯眼瞧着楚若烟的马车过去,车窗内展开的笑颜,不知为何,直击自己心头,不假思索,纵马跟上,大声道:“若烟!若烟!若日后有什么难处,使人传个信儿来,不论有多为难,我必为你办到!”
自幼一同长大,还不曾见过四皇子如此动情!
这一时,楚若烟心中也有些许感动,探头向他望去,挥手道:“多谢四殿下,若烟记住了!”
耶律邯见到她应,带马缓下,眼睁睁的瞧着楚家的马车穿过城门,心中竟是说不出的不舍,又再纵马赶上几步,扬声喊道:“若烟,不要忘了我!”
只是这一回,与马车离的已远,似乎听到车中有楚若烟的声音回答,却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耶律邯勒马停住,怔怔的看着楚家的车队穿过城门,驰上城外黄土漫天的管道,终于消失了踪影,不禁怅然若失,低声道:“走了!就这么走了!”
自幼相识,幼时也受过那丫头的调戏,却只知道她欺横霸道,无法无天,从不曾当真。再后来,楚大小姐渐渐长成,出落成那副惊尘绝艳的模样儿,可是他们自幼瞧的惯了,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到这几年,兄弟几人陆续开府,开始议亲,楚大小姐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拉拢楚家最好的人选,于是,便有了兄弟几人争相上书求娶,势要立楚大小姐为妃,好得上将军府这一强助。
而如今,得知她要回乡,眼睁睁的看着她远离,才突然惊觉,在他的心里,她断断不止是一个牵系楚家父子的楚大小姐啊,她是他自幼就让着,从小就哄着的若烟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早已有了她的位置!
四殿下立马道旁,只是这短短片刻,百般心绪,难以分解。而楚大小姐却早已将这小小的一段插曲抛之脑后,心里又再细细将自己的布置想了几次,确定再没有什么地方疏漏,这才轻轻吁一口气。
车队行李沉重,到了午时,也不过行出几十里。前边田氏传话,说是车子里沉闷,要出来散散,车队便在蜿蜒的官道上停下。
楚若烟下车,向前边而来,向田氏道:“母亲,昨日若烟瞧过这一带的地形图,今日刚刚离京,这一带的道路尚算平坦,我们该多赶些路程才是!”
田氏皱眉道:“坐半日马车,气闷的很!往年我们跟着皇上狩猎,中途打尖儿,不也是下车来用?如今命奴才们备膳,我们也好松散松散!”
你还当是伴驾呢?
楚若烟腹谤,却也无法,只得吩咐丫鬟、婆子们去备膳食,又唤几个家人,在道旁搭起一个棚子,供母女几人用膳。
这会儿楚若湖、楚若溪也已下车过来,想着离上京越来越远,都是说不出的不舍,一左一右拉着田氏默坐,闷闷的不肯说话。
田氏轻叹一声,轻拍楚若溪背脊,低声道:“你们莫要不快!今日出城时,你们就不曾听到街上百姓议论?如今留在上京,怕也当真无法如往常一样!”
这会儿她倒是想通了!
楚若烟向她望去一眼,取水给她倾上一盏,跟着劝道:“是啊,如今我们纵留在上京,只怕是连府门都难跨出一步,倒不如回乡,还自在一些!”
田氏说话,楚若湖只是闷闷的不应,此刻听她一说,立刻阴下一张脸来,大声道:“大姐自然是不怕的,就不听四殿下说,日后大姐有事,尽管使人去传信儿,他必是会替大姐办到!我想着,若是日后钰王夺了江山,自然会迎大姐做皇后!纵钰王败了,大姐也大可做个豫王妃,横竖是能风风光光的回去的!”
这是什么话?
楚若烟皱眉,却不愿与她争执,只是慢慢道:“钰王也好,四殿下也罢,都是当朝皇子,天潢贵胄,他们的心思,我们又如何能够料到?更何况,日后江山如何,是朝中大事,不是我们女儿家能议,二妹妹说话,还是谨慎些的好!”
楚若湖撇唇道:“这荒效野外,只我们府里的人,又怕什么?”
楚若烟摇头道:“这里倒是无防,只是这一路回乡,穿乡过镇的,二妹妹莫要说顺了口,被有心人听去。”
楚若湖呼的一下站起来,大声道:“楚若烟,你不过是早生我几年,莫要处处端着大姐的架子!你若是好,为何方才不求四殿下一句,将我们留下?”
楚若烟诧异道:“四殿下虽是皇子,可是不过是掌管一个户部,又无兵马去救西北边疆,我纵求他,他又如何能将我们留下?”
楚若湖道:“去岁,他也曾上书皇上求旨赐婚,今日你只要应他,变成豫王妃,到时又有何人敢瞧不起我们上将军府,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留在上京?”
楚若烟:“……”
知道这丫头不要脸,没想到连脑子也被狗吃了!
微微摇头,也不与她争辩,下巴向前方道路指指,淡淡道:“还是快些用膳罢,若不然,今日落暮之后赶不到常都府,怕就要露宿荒野了!”
露宿荒野?
只自己府上这些人?
莫说遇到什么歹人,就是有些什么蛇虫之物,怕也不能应付。
母女三人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见丫鬟、婆子奉上膳食,匆匆用一些,倒先催着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