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辰以亲王之尊,平日里的衣食用度依照规制本来就已经精致,加上他离京十二年才又回来,皇太后毕氏见到自己最在意的嫡孙,更是加意照应,任凭宫里吃的用的瞧什么好,都是流水价的赏下来,如今更有下人加意巴结讨好,这楚大小姐所食所用,又哪里有粗陋的东西。
只这一餐早膳,楚大小姐当真是吃的眉飞色舞,赞不绝口,等到用完,才想起事来,皱眉问道:“之前命人去唤阿江,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敢情是王爷不在,便唤不动他?”
这楚大小姐待什么人都好,就是不知为何,成日与阿江为难!
几名丫鬟自然不知道当初在青楼上的一桩公案,一个抿唇笑道:“阿江大哥早已过来,闻说大小姐在用膳,便不敢来扰,老老实实在厢房候着!”
“他还有老实的时候?”楚若烟轻哼,净过手,才命人将阿江唤来。
正房里说话,阿江呆在厢房自然不能听到,可是听到楚大小姐相唤,心里难免发悚,听到丫鬟通传,连忙向花厅里来。
楚若烟等他见过礼,问道:“今日九哥上朝,你为何没跟去?”
王爷怕屋子漏进苍蝇,踩到大小姐你!
阿江心里自语,嘴上却道:“王爷带阿传同去,另有差使指派小人,小人便不曾服侍!”
“哦!”楚若烟点头,突然问道,“昨日闯进正房的贼人,这会儿押在何处?”
阿江道:“就押在偏院的柴房里!”
楚若烟眨眼道:“怎么堂堂钰王府,连个地牢都没有?怎么只押在柴房,难怪被他逃出来!”
阿江:“……”
让他逃出来,不是本来就订的计策?若是关在地牢,又如何计成?
暗暗腹谤,嘴上却只能道:“楚大小姐说的是!”
这阿江学聪明了,凡事都不争辩,倒是让她抓不到把柄刁难!
楚大小姐瞄他两眼,起身道:“走罢,我们去瞧瞧!”说着话就向外走。
瞧瞧?
瞧什么?
阿江连忙跟上,问道:“楚大小姐是说去瞧关押的贼人?”
楚若烟哼道:“当然!”
阿江抓抓头道:“楚大小姐,此人执拗的很,昨日既审不出什么,怕如今也多问不出一个字来!”
楚若烟侧头瞄他一眼,轻飘飘的道:“他不说,你说就是!”
阿江:“……”
这是什么话?
难不成我和贼是一伙儿的?
楚大小姐见他一脸错愕,轻哼道:“你已经查出他是哪一营,是谁的麾下,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阿江咋舌,只得点头道:“小人命人往神策营问过,此人名唤马松,是万大公子麾下一名寻常的校尉!”
还当真是万征的人!
楚大小姐挑眉。
阿江见她竟没有一丝意外,不安唤道:“楚大小姐!”
楚若烟轻哼道:“用的既然是万大公子的人,想来这幕后之人应当与功绩侯府没有什么交情!”
否则,被他们将人擒到,岂不是不打自招?
原来楚大小姐想到这一层!
阿江点头,却又跟着摇头道:“依理推断,想是如此,可是也不排除他们反其道而为!”
也就是说,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没有实据,还不能有定论。
楚若烟点头道:“不防问问!”
阿江:“……”
昨天王爷亲自审那良久,也不过是被那人说漏了嘴,得知是神策营的人罢了,今日还能问出什么来?
只是楚大小姐要审,他也不敢拦着,只得前头引路,入偏院,向大厨房旁边的柴房而来。
虽然尊贵如钰王府,可是柴房也与别府的柴房没有什么不同,外墙是灰砖所砌,仅有两块薄薄的木板做门。想是昨日那两贼逃走时用了武力,有一扇已经脱轴,只是勉强竖起来挡在门口。
“啧啧!”楚大小姐摇头,向阿江横去一眼,轻哼道,“这门破成这副模样儿,怎么也不修修,被贼人再逃脱怎么办?”
就算是修了,这样的门也挡不住贼!
阿江心里暗语,决定不理楚大小姐找岔,命人将门扇移开,躬身道:“楚大小姐,这柴房里脏的很,大小姐要审,小人将人提出来就是!”
“你知道脏还将人关在这里?”楚大小姐轻哼,径直往柴房里走。
阿江:“……”
关个贼,还挑个干净地方?
柴房里,昨日那贼被双手反剪绑在一块大柴上,经这几个时辰,整个人已委顿许多,听到楚大小姐进来,微眯一眯眼,侧过头去。
楚若烟向他瞧片刻,左右瞧瞧,诺大一间屋子,堆满了柴草,竟再没有旁的东西,回头瞪一眼阿江。
她大小姐要审人,就这么站着?多没气势!
阿江被她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碧萝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连忙推他道:“还不去搬把椅子来?”
阿江:“……”
这是楚大小姐还要摆个谱出来啊!
点点头,连忙冲去厨下,选最好的一把椅子搬来,放在楚大小姐身后。
这么一会儿,楚大小姐与那贼大眼瞪小眼这么一会儿,早就瞪的眼酸,这一坐下,才吁出口气来,慢悠悠的唤道:“马松?”
那贼蓦然听到自个儿的名字,瞬间眼睛大张,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话出口,想到自己昨日说走了嘴,咬一咬牙,哼道,“知道又能如何,横竖休想我再说什么!”
楚大小姐击掌赞道:“马松大哥当真是条硬汉!”
马松出身贫苦,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出自名门的大小姐喊声“大哥”,一时倒有些无所适从。
哪知道张开嘴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楚大小姐瞬间将话一转道:“可惜,骨头虽硬,却没有脑子!”
马松:“……”
这楚大小姐骂人不带脏字!
楚大小姐见他一脸错愕,目光在他身上一转,摇一摇头,惋惜道:“马松大哥为人仗义,只是被人当成棋子而不自知,可惜这一副好身手,就此废了!”
马松这副身手,可是投军之后,勤修苦练而来,还指望凭此建功立业,听她说出“废了”二字,顿时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楚大小姐连连摇头,瞧向他的目光满是怜悯,真将马松瞧的焦燥,才长叹道:“马松大哥虽说不曾有机会追随钰王,可是钰王殿下的威名,必然是知道的!”
当然!
马松点头,忍不住问道:“那又如何?”
楚若烟含笑道:“莫说阳谷关一战,他力战数万沉丹大军,就是当初大漠剿匪,那些可都是亡命之徒,久走江湖,又都身负不凡的武艺,还不是被钰王殿下只手空拳打的落花流水?”
是这样?
马松疑惑。
当初钰王殿下大漠剿匪之后,确实在军中传扬过一阵子,却没有人知道其间详细,只知道那批盗匪后来招安,归入钰王殿下麾下。
阿江听着,却忍不住好笑。
这楚大小姐,当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楚若烟见他侧过身肩头微抽,自然是极力忍笑,清咳一声,又接着道:“马松大哥习这一身武艺不易,昨日钰王殿下那一掌,想来已将腕骨震碎,怕日后只能用左手了!”
腕骨震碎?
马松闻言,心头顿时一凉,但觉自己一只右腕,更是痛的钻心。
他投军十余载,不断勤修苦练,才练成这身功夫。若手腕只是断折,好生医治还能痊愈,可若是当真腕骨震碎,这苦练而成的功夫,岂不是全废?
楚若烟察颜观色,见他脸色微变,知道戳中他的心思,长叹一声道:“钰王回京不过两年,又几次征战在外,这诺大的钰王府便不曾好生料理,家人、护院也短缺的很!”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钰王府的内务?
不止马松不解,连阿江也听的错愕。
楚大小姐也不用他们来问,话锋再次一转道:“这里离前院近些,昨夜你们逃走,本来从这里越过书房,那边便是府中的围墙,可是你那同伴为求自个儿脱险,却偏偏与你分路,使你往后园引开追兵,他自个儿逃走!”
还真是这样!
马松结舌,讷讷道:“你……你是说……”
他哪里知道,昨夜楚若烟就站在书房窗前,听她句句说中,一时心中也揣摸不透,当真自己被同伴所愚,替他引开了追兵?还是自己慌不择路,闯进正房才导致再次被擒?
昨夜楚若烟将这二人的情形瞧的清清楚楚,再依之前耶律辰对二人性情的推断,猜测分路是逃走那人的主意,果然一说就中,见他神色惊异,立刻道:“所以说,你功夫虽高,却没有脑子!”
马松:“……”
原来还在骂人!
只是此刻对同伴起疑,倒也不再出口辩驳,一时默然。
楚若烟叹道:“昨日我们审你,你虽不曾说什么,可是却被同伴见疑,如今他自个儿逃走,回去你们主子那里,怕不知会说出什么?”
马松变色道:“说出什么?”
楚若烟挑唇道:“昨日不过是审你片刻罢了,你的同伴便疑你招供,如今他已逃走,你却不曾回去,岂不是会疑你改投了钰王?”
这马松虽说脑筋不甚活络,可是倒也不傻,摇头道:“我若当真投了钰王,他又岂能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