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玖竹站在门外,看着亲卫们带走那名婢女,提步进入屋中。
颜珞笙见到他,神色中的忧虑再也掩藏不住,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兄,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殿下的援兵来得及时,我和聂寺卿均无大碍。”颜玖竹温声安慰,语气轻松,“阿音,你总该相信兄长的身手。”
颜珞笙却不买账,目光在他之前中箭的肩臂上打转,似是无声的质询。颜玖竹无奈地叹口气,如实交待道:“旧伤有些开裂,但不妨事,医官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说罢,他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转向姜义恒,开门见山道:“殿下,那刺客头领自尽时,我距离他不远,听到他说了一句非常可疑的话,或许能够为您提供些许线索。”
顿了顿:“他说……逆贼不得好死。”
“逆贼?”颜珞笙有些意外。
这应当不是指聂海文,也不可能是高正松或者父亲,因为她现在基本确认,父亲“谋反”之事子虚乌有,而且,顾振远的人绝不会站在朝廷的立场说话。
她望向姜义恒,心中忽然涌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说的是我。”姜义恒的判断与她不谋而合,“更准确来讲,是先帝。刺客背后的人,当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话音落下,颜玖竹愣了愣,颜珞笙却殊无诧异。
改朝换代近二十载,建昭七年大清洗之后,前朝势力所剩无几,逐渐被世人遗忘。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乐见其成,但在幸存的前朝遗民眼中,先帝弑兄杀侄,是不折不扣的反贼,今上就更为大逆不道,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族斩草除根,还胆敢将祖辈剔出宗庙。
她未曾想过,顾振远居然在替前朝余党做事。
但若真相如此,他没有任何权势、却能调动诸多人手,便能解释通了。
兴许这也是顾振远和顾绍决裂的原因之一,否则以顾绍的口碑,前朝的遗老遗少们压根不会接受顾振远的投名状。
而顾振远同他们狼狈为奸,十之八/九是为了给顾夫人和顾染歌报仇。
当年,定南王府的人偷走木雅仿制的“晓春寒”药方,对顾夫人下毒,导致她病入膏肓,未出世的女儿也被牵连,顾振远因此怀恨在心,企图借助前朝余党的力量替妻女讨回公道。
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事终于露出几分眉目,尽管依旧谜团重重,但已是极其关键的进展。
接下来,只要查明顾夫人的身份,一切难题将不攻自破。
她与姜义恒彼此对视,他眸光微动,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颔首,显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颜玖竹不知顾振远这号人物,对顾夫人母女更是闻所未闻,原本怀疑与高刺史有关,但望见宣王和妹妹默契十足、了然于心的模样,识趣地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他行礼道:“殿下早点歇息,我就先告辞了。近来,也请您小心为上。”
不等姜义恒应允,颜珞笙叫住他:“阿兄。”
她斟酌词句,轻声道:“高刺史为父亲做事,刺客非他指派,而是甄先生。他本姓顾,是顾绍庶出的儿子,我和殿下认为,他与前朝势力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颜玖竹一怔,笑道:“阿音,你无需与我说这些。”
他望着颜珞笙,目光不觉柔和,宛如灯火在眼底氤氲化开:“我从未介意过你有事隐瞒我,只是不忍看你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我作为你的兄长,本该照拂你,却要坐享其成、接受你的庇护。而今殿下陪着你,我也可以放心了。阿音,阿兄无法守着你一辈子,但你永远是我的亲妹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颜珞笙对上他温润的眼眸,心中千头万绪,无数话到了嘴边,最终轻轻道:“阿兄,你一定要保重,你说过,还要看着我……”
——嫁人生子,儿孙满堂,让他们缠着你叫舅父、叫舅公。
念及姜义恒在场,她不好意思说出口,颜玖竹会心一笑,对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颜珞笙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积攒在胸中的顾虑和担忧被他轻飘飘地化解,她不禁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沈皇后与沈岷之间的恩怨并不光彩,她不好对他讲,因而也无法提及父亲的计划。这一路走来,他从不多问,她生怕他心存芥蒂,以为她有了姜义恒之后就会和他渐渐疏远。
所幸是她杞人忧天,兄长毫不在意这些,只盼她平安喜乐。
就像她对他的期望一样。
姜义恒见她自顾自地发笑,揽过她的腰身,让她坐到他腿上:“在想什么?”
“我在想,”颜珞笙抬手搭住他的肩膀,“殿下和阿兄对我这么好,命运当真待我不薄。”
前世她一无所有,堕入泥泞,终日凭借着复仇的执念苟延残喘。
这辈子,她终于能够弥补遗憾,将曾经失去的、错过的人找回来,再也不会放开。
“这些本就属于你,”姜义恒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都是你应得。”
摄人心魂的桃花眼近在咫尺,纤长的眼睫在如玉般的面颊投下阴影,颜珞笙闻到他衣服上熟悉又清冽的熏香,情不自禁地倾身。
呼吸交缠,她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在缱绻而温柔的亲吻中流连忘返。
直到姜义恒扶着她的腰,扳正她的身子,趁分开的间隙提醒道:“阿音。”
颜珞笙如梦初醒,心想自己还真是没出息。
说好的要提高意志力,结果美色当前,她的坚持完全不堪一击。
她依依不舍地站起,去嘱咐王府侍从更换被褥、准备热水。
洗漱过,她躺在床榻,思索明天的事。不出意外,高刺史的调查结果定会让他自己大吃一惊,然后,他势必想方设法隐瞒事实,安排另外的人顶罪。
纷杂线索依次在脑海中串连,拼凑出一个近乎荒谬的真相,她微微叹息,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感到室内光线骤暗,陷入漆黑。
姜义恒熄灭烛火,在她身畔躺下。她没有睁眼,循着直觉凑过去,准确无误地牵住了他的手。
翌日。
一大早,颜珞笙随姜义恒来到刺史府。
高正松面色憔悴、眼圈乌青,明显一宿未眠,他出门迎驾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颜珞笙觉得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行至正院前厅,只见地上跪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看她穿着打扮,当是高刺史的姬妾。
果不其然,待姜义恒落座,高正松立刻长跪不起,颤声告罪道:“殿下,下官罪该万死,平日对妾室管教不严,以至于未能及时发现她和外人暗通款曲,昨晚的刺客便是她放进来。”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身形摇摇欲坠,若非有刺史府仆从押着,恐怕早已昏倒在地。
姜义恒没有看她,视线停留在高正松抖如筛糠的脊背上,问道:“她与聂寺卿因何结怨?”
高正松伏得更低了些:“她和聂寺卿无冤无仇,只是不满下官冷落她,故而打算行刺朝廷要员,再将罪名嫁祸给下官,让下官吃点教训。”
姜义恒心下好笑,表面却大惑不解:“她如此神通广大,怎不直接令那些刺客报复于您?”
高正松嗫嚅道:“她……她对下官还有些旧情,不愿取下官性命。”
“可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无知妇人,不通律法,以为下官只会丢掉官帽。”
“刺客以谋害聂寺卿为名,实则冲我而来,您的侍妾费尽心机买通这么一伙人,您确定,她仅是为了让您仕途不顺吗?”姜义恒的话音轻描淡写,落在高正松耳畔,却如五雷轰顶,他急于辩白,但哆嗦半天也未能发出半个音,另一边,那姬妾的脑袋垂在胸前,已然惊吓过度,失去了意识。
“都下去吧。”姜义恒对那两名仆从道,两人心惊胆战地看了眼几乎趴在地上的老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行了一礼,拖着那名无知无觉的姬妾退出门外。
“高刺史,我已经给过您机会。”姜义恒的语气冷下来,“您派去定南王府偷东西的婢女彻夜未归,还不足以让您清醒地认识到,在我面前撒谎纯属自欺欺人?”
“下官知罪,请殿下饶命。”高正松连连叩首,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一句话。
姜义恒轻轻叹了口气:“您攀附先帝麾下的旧臣,千辛万苦坐到益州刺史的位置,我以为,您总该有几分能耐。孰料您除了阿谀奉承、拍须溜马之外一无所长,颜公若知您这般无用,您说,他会作何感想?”
“殿下恕罪……下官……下官……”高正松面如金纸,磕巴了半天,最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颜珞笙在旁目睹全程,掐了掐眉心,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高正松不能供出真正的内鬼,因为那正是他的人,或者说,是先帝留在益州,听命于父亲、定南王府管事、以及历任益州刺史的人。
很多年前,先帝出于某种目的,将自己在剑南道、乃至青奚境内的所有人脉都留给了父亲。
木雅当日所说、青奚王宫内曾经属于定南王的眼线,他们从未消失,而是悉数转投父亲名下。
高正松屡次派人到王府,却未遭任何阻拦,因为王府管事和他本就是一丘之貉。
至于昨夜那群刺客,八成是顾振远假传父亲指令,糊弄刺史府的内应,将他们放入其中。
先帝驾崩十载,父亲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经年日久,这张原本滴水不漏的情报网里,难免会掺杂些许只为谋求利用的浑水摸鱼之徒。刺史的位置尚且如此,何况底下奉命行事的人。
苦寻数月的答案,至此水落石出。
颜珞笙却无分毫成就感,或如释重负。
她看向姜义恒:“殿下……”
话一出口,竟有些语塞。
她该问他什么?如何处置高刺史?还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走吧。”姜义恒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仿佛知道她的矛盾与踟躇,声音轻缓而温和,像是哄劝般,一字一句道,“阿音,我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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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q想了想还是把和颜晟对质安排在一整章写完,下章一章搞定。
之前那个姐妹猜的八/九不离十,但狗皇帝这次是真的冤枉,是狗先帝搞的事情,颜晟算是被先帝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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