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望云楼。
正当南市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商贩沿途叫卖,尽显繁华喧嚣。
然而这家素来门庭若市的酒楼却难得落了锁,与周遭格格不入。
“昨日傍晚我还见过他,许是宵禁前出城,连夜走的。离去匆忙,只带了些盘缠,还留信一封,说老母病重,怕见不上最后一面,只得先斩后奏,擅自回乡。颜公,是否要派人去追?”
颜晟看着那张写满了望云楼掌柜笔迹的信纸,半晌,若有所思道:“他最近可有反常之处?”
顾振远摇摇头:“前天还答应了尽快去京兆府更改地契。”
“不必追。”颜晟道,“让各地暗桩盯梢,留意他去了什么方向即可。”
顾振远疑道:“您是说,他在信中撒谎,实则并没有打算回乡?”
颜晟却答非所问:“查一查他近期行踪,还有……子盛前天傍晚在何处?”
顾振远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纪茂,如实说道:“前天我从早到晚都在别庄,申正时刻纪大少爷出门,回来后,随行家仆说他去见了夫人。”
时间对得上,妻子并没有骗他。颜晟默然,看来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令顾振远退下。
另一边,颜珞笙备了七八箱物品,乘车去往聂家。
抵达已是未正,聂清羽正坐在窗前绣花,听见通报,忙搁下手中针线出门相迎,她的庶母得知颜小姐大驾光临,也赶了过来。
颜珞笙神色淡淡,简单客套了两句,看向聂清羽时,态度明显热忱了许多:“清羽,多日不见,令尊病情可有好转?”
“阿爹已经痊愈,还要多亏你给的药材。”聂清羽笑道,“阿音,前几日我登门道谢,结果你不在府上,我本想着换个日子再去,谁知你却先来了。快请进吧,家宅简陋,让你见笑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颜珞笙示意随行仆从们把箱子搬下车,“我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今年怕是赶不及你的生辰了,只能提前送上礼物以示心意。”
聂清羽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一旁的庶母微微变了脸色。
她对聂清羽的生母多少有些看不上,虽说是名门出身,但谢家早已不认这个女儿,只有自家老爷还把她奉若珍宝,生前处处维护,死后还念念不忘。
她无法与一个死人争斗,只能把怨气撒在聂清羽身上,这女孩天生性情软弱,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帮衬,受了委屈,也不敢让父亲知道。
岂料聂清羽竟悄无声息傍上了颜家这条大船。
先有颜公子送她回来,如今颜小姐又亲自登门,并以厚礼相赠。
她心中忐忑,生怕颜家兄妹替聂清羽出头,把事情捅到自家老爷耳中,或是更有甚者,让颜晟动用权力,给她在工部任员外郎的兄长穿小鞋。
颜珞笙只消一眼,便知这后宅妇人在想些什么,好笑之余,也不戳破。
聂清羽望见庶母异彩纷呈的脸色,已明白颜珞笙用意何在,进屋后,面露感激道:“阿音,你何必如此费心?她虽我对我不满,但也只能言语挤兑,并不敢克扣我的吃穿用度。”
“我要送你东西,关旁人何事?她如何作想,又与我何干?”颜珞笙叹息,指节在聂清羽鼻尖一刮,“再说,你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凭什么就要受她的气?”
前世她因为常年被庶母打压,变得胆怯自卑,别人给她一丁点好,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谢贵妃何等精明,装作为她着想,让聂清羽深受感动,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个姨母,被她刻意引导着亲近太子,失败后,就沦为弃子,连死活都不再关心。
颜珞笙握了她的手,劝道:“以后不要总待在家里,闲来无事,不如多与同龄小姐们走动。赵将军的几个女儿都是大方爽直的性子,将门出身,重义气,值得深交,回头我让阿兄为你引荐。林尚书夫人与聂寺卿是同乡,其幼女林七小姐在苏州长大,和你当聊得来。还有中书令卢公的几位孙女,虽为世家出身,但并无门第之见,皆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细细盘点了一番,旋即促狭道:“另外,也可对她们尚未婚配的兄弟多加留意,说不定几时就能遇到一个心上人,成就美满姻缘。”
聂清羽原本还听得认真,闻言,蓦地羞红了脸:“阿音!”
急急转移话题道:“你何时出发?”
颜珞笙扑哧一笑,不再逗她:“明日就走。”
“这么赶?”聂清羽惊讶,目光左右搜寻,忽然灵机一动,径直走到角落的木箱旁,从中取出一串玉片风铃。
风铃小巧玲珑,底端悬着一方绣工精致的条带。
聂清羽凝视它,神色怀念:“阿娘生前曾留给我一对铃铛,我绣了缎带,把它们做成风铃。阿音,这只给你,愿你此行一路顺风。”
颜珞笙接过这份意义特殊的礼物,轻声道:“清羽,谢谢你。”
聂清羽莞尔:“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三月十三如期而至。
一大早,颜珞笙辞别父母,去往纪家别庄。
车轮辘辘,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忽然一阵风吹过,掀起窗帷,又迅速被人从里面按住,挡得严严实实。
颜珞笙动作麻利地脱掉裙衫,与素月互换衣物,将自己扮做婢女模样。
她率先大功告成,便拿了梳子,示意素月转过身,伸手拢起她的头发。
素月还在整理繁复的衣带,忙道:“小姐……”
“从现在起,你才是小姐。”颜珞笙轻轻打断她,嘱咐道,“左右都是阿娘指派的人,你只需戴好帷帽、注意言行,不要露出破绽即可,到了扬州,自会有人前来接应。你放心,之后除了不能出门,旁的绝不委屈你半分。”
“是。”素月顺从地坐好,“奴婢……我知道了。”
颜珞笙微微一笑,替她簪上金钗。
所谓“去扬州暂避风头”,只是刻意演给父亲的一场戏。
母亲对父亲说,依照外祖父的性子,得知她不愿嫁给宣王,铁定又要吵吵嚷嚷,索性让舅父另外给她安排个住处,不让外祖父知晓。
然后便是这出偷梁换柱,扬州那边,母亲自称有把握说服舅父帮忙隐瞒。
至于素月和几个亲近的婢女,她的解释是想出门游历、长长见识,料想父亲不会同意,只能出此下策。她们侍奉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再三保证绝不说漏。
绾好头发,素月转过身,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小姐,你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个。”
颜珞笙对上她的目光,不禁出神。
恍然间,她的身影与前世悄然重叠。
那一天,平时荡个秋千都吓得脸色发白的素月,毅然决然换上她的衣服,走向披坚执锐的禁军,代她奔赴死亡。
她早已泣不成声,素月却异常平静,笑容恬淡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小姐,活下去。”
后来,她听说行刑当日,“颜小姐”自始至终神色淡然、从容不迫,直到人头落地,都未有一丝惊惶。
颜珞笙收敛神思,摘下脖颈上的平安锁,为素月戴上。
“小姐……”
“我答应你,你也要多加保重。”
素月展颜一笑,对她点了点头。
马车在别庄大门前停稳,婢女们将戴着帷帽的“小姐”扶了进去。半个时辰后,“小姐”返回车上,纪茂出门相送,他像是颇不放心般,忙前忙后地检查行装、叮嘱随行下人。
喧闹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方才进入别庄的婢女出来时少了一个。
当天傍晚,纪茂与平伯道别,带领商队去往长安。
另一头,纪荣从颜家出发,到最近的驿站与他会合。
此举只为避开平伯,队伍中的伙计们常年行商在外,就算知晓纪老爷家事,也无权插手过问,加上有纪茂担保,便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
平伯只当纪荣还住在颜府,与此同时,颜夫人对颜晟的解释是纪荣想随纪茂去长安散散心。小辈们鸡零狗碎的事,颜晟向来无暇多管,听过之后,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颜珞笙躲在一辆运货的马车中,纪荣有时也会借口不想骑马,钻进来陪她。
每到驿站,纪茂就设法引开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她出来歇息。
三月十八,商队抵达长安。
纪家于长安城内有座宅子,负责管事的叫做诚伯,他一面将纪茂和纪荣迎进门,一面吩咐伙计们搬运清点货物,动作有条不紊、极为干练。
颜珞笙趁机混在人群中,两边都当她是对方的伙计,均未产生怀疑。她主动搬起一只较轻的箱子,亦步亦趋来到后院。
纪茂余光望见她,放下心来,与诚伯交谈道:“年前祖父说是要在郊外添块地,不知您这边筹备得如何?”
“我正打算与您通报此事。”诚伯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伙计道,“顾兴,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颜珞笙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愣。
前世,顾振远有个手下就叫做顾兴,他飞黄腾达后,此人摇身一变,成了顾府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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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是必要的过渡,情节和信息都是有用的。
46章男女主重逢(来自一个攒着十章存稿的作者_(:3」∠)_
颜小姐表示:???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我只能再快乐三章了?(不,是你的隐藏模式要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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