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两人交谈之后,郁烈就对锦觅之事更加上心起来。
但是仔细回思一下自己五千多年的生命历程,他对于“如何帮助别人谈恋爱”这个问题——
一窍不通。
虽然在万劫谷的时候,他见过无数种“爱”:平淡的、浓烈的、普通的、猎奇的、至死不渝的、相爱相杀的、大三角的、修罗场的……但对于“爱”这种东西,郁烈并不热衷。在他看来,爱是弱点,是负累,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从此心甘情愿授人以柄引颈就戮。
那太可怕了,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失了智。
且不论这种对待感情的态度对不对,单看现在:他自己的感情史就是一片空白,更遑论帮别人搞感情。
郁烈苦思冥想,一筹莫展,最后把涂艳山逮了过来共同参谋。
“可是司命天女不是已经有过预言了吗?”涂艳山十分不解,“‘百花岑寂,龙凤寥落’,听起来就很可怕!为什么还要把夜神殿下与锦觅仙子凑在一处?我们现在不应该想办法拆掉他们吗?”
郁烈道:“后天因果大道与后天逆命大道都可以升华为先天命运大道。”
“啊?”涂艳山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郁烈道,“有顺命,自然就有逆命。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连天都无法完全掌控命运,我们又为何要被预言束缚。”
百花岑寂,龙凤寥落又如何,有自己在,无论结局怎么样,他都不会让润玉孤单一人,大不了带着他离了这天界,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
涂艳山认真思索,“好像……也对。古人言人定胜天,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先试试也好,说不定最后就成了呢?”
郁烈道:“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火神那边有老狐狸帮忙,我们也不能落后。”
涂艳山握拳道:“对!反正都有外援,谁也别笑话谁。”
两个同样没什么感情经历的臭皮匠凑在一处商议对策,最终他们决定釜底抽薪。
旭凤和月下仙人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们十次去找锦觅,九次见不到人。
洛湘府。
“锦觅仙子回花界去了,说是要回去找什么花染指甲。”
花界。
“今日是凡间的上元节,锦觅仙子去看花灯了。”
璇玑宫。
“听说魔界今天有节日庆典,殿下带锦觅仙子去玩了。”
直接上门找不到人,传书信还经常莫名失踪。若是锦觅在璇玑宫的时候收不到信,他们还能疑心是润玉做了手脚,可锦觅在花界,在魔界,在凡间都经常收不到他的信,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郁烈:南红,跟着锦觅,截住栖梧宫和姻缘府的传讯。艳山,再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最好是离天界远一点的。润玉,你下值了?小锦觅说想去凡间魔界妖界玩……
锦觅可不知道两队人马围绕她展开的角力,她只觉得这段日子开心极了,虽然说见不到凤凰有些遗憾,但小傅仙官也说了,最近魔界有异动,凤凰忙得抽不开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小鱼仙倌比凤凰温柔一万倍,弄得她都不想再回头面对挑剔的凤凰了。
润玉也不知道郁烈和涂艳山暗中的搞事计划。婚约定了之后,他和锦觅的关系自然也与以往不同,面对锦觅超乎以往的热情,他只是以为对方也理解了婚约的意思,因此下意识地与旭凤保持距离。对此他还和郁烈感叹过几次,猜测是不是水神和风神对锦觅说了什么,才让她有如此大的转变。
郁·幕后推手·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1](智珠在握的微笑.jpg)。
润玉每日上值脱不开身的时候,郁烈和涂艳山这两个闲人就轮番拐带锦觅出去玩,誓不给她和旭凤单独相处的时间。当然,为了掩藏身份,涂艳山变幻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反正锦觅并不熟悉璇玑宫所有的仙侍,不怕被揭穿。
“殿下,咱们这样真的有用吗?”深海,涂艳山看着不远处被裹在水泡里和小鱼玩的开心的锦觅,忧心忡忡地问,“我怎么觉得进展不大?昨日殿下问她可喜欢夜神殿下,她嘴上说着特别喜欢,可我看她的眼神,和那些陷入爱情的人并不相同。”
郁烈道:“小葡萄自小长在水镜之中,以前我喜她心思单纯,现在又恨她心思单纯。不过好在她虽然没有对润玉动真情,却也没有对旭凤动真情。”
涂艳山无法欣赏他盲目的乐观,气馁道:“这不是兜了一圈,又回了原点么?”
“小傅仙官!你看!我抓到了一条银色的鱼!”锦觅兴冲冲地滚动着水泡跑过来。
郁烈言不由衷地夸赞了一下她抓到的鱼,然后又道:“小葡萄,你喜欢我吗?”
锦觅很肯定地点头,“喜欢呀!我最喜欢小傅仙官了!”
郁烈:“……”
涂艳山:“……”
锦觅开心地跑远了。
涂艳山虚弱地说:“殿下,我想敲开她的脑壳看一看,她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把脑子这个东西装进去。”
郁烈沉默不语。
涂艳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安慰道:“左右锦觅仙子与夜神殿下已有婚约,我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郁烈哼了一声,“在有心人眼里,未成夫妻,婚约不过一纸空文。”
涂艳山道:“您要这么想的话,那成了夫妻还可以互扔绿帽子呢,这样下去简直——”
郁烈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涂艳山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没完没了。”
“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看话本子吗?”郁烈没好气地说,“那上面就没什么可以借鉴的经验?”
涂艳山赶紧为自己辩白:“我虽然很喜欢话本子,但是我从来不看那些爱来爱去的,痴男怨女看着太糟心了好吗?!殿下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书到用时方恨少,临时到哪找佛脚。
郁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艳山。”
“嗯?”
“我记得你哥哥修的是后天欲情大道吧?”
——多好的爱情导师!
涂艳山假笑道:“殿下,您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我哥哥了。”
“怎么?”
“他已经由后天欲情大道升华为先天心魔大道了。”
心魔,一体两面,颠倒镜像,在悟道之初,善恶两面对抗得尤其明显——别问,问就是精神分裂。
她说完这一句,生怕郁烈灵机一动再想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妙计,“其实我觉得,爱情这种东西,还是要用真心换真心。就算您能找到欲情大道本源,也只是一时之力,难得长久。”
郁烈道:“真心?润玉对她的心不真吗?若非真心,他也不会放弃闲云野鹤了此一生的心愿,只身为她入局。”
知晓前路艰险,仍然义无反顾。
郁烈叹息道:“现在我相信,她是他的劫数了。”
涂艳山好奇道:“那如果入局的是殿下,您会如何做呢?”
“我么?”郁烈想了想,道,“我会派细作暗中潜伏几人身旁,而后杀锦觅嫁祸荼姚,挑拨荼姚与旭凤母子离心,煽动旭凤用禁术复活锦觅,借此挑起太微对鸟族的忌惮和猜疑,而我只做渔翁,隔岸观火,黄雀在后。”
以情为刃、杀人诛心、一箭双雕。这种“你们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过”的操作,还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爱情故事秒变权谋暗战,涂艳山忍不住抖了一下。
郁烈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一点自嘲:“像我这种人,心肠都是冷的。会有天劫杀劫,独独难入情劫。再者,戮伤自己的才能称为劫数,就算有一天我亦入局——”
他的脑海中有那么一瞬浮现出旧日的画面,随即被他厌恶地抹去。
“——我也不会放任我的情感伤人伤己。”
涂艳山并不怀疑他的话。在她看来,郁烈一直很冷,就连发疯的时候,骨子里也是冷的。这种冷可以理解为冷静,也可以理解为冷酷。于人如是,于己如是。她一直将对方视作只能仰望的高峰,就是因为她无论怎样都追赶不上他的脚步。无论怎样,她都学不会那样冰冷的理智。她以为自己经历得足够多,但其实她经历得还太少。
她的心中尚存柔软和温暖未曾泯灭。
未历寒霜,不成刻骨。
但是——
涂艳山偷偷打量了一下郁烈。后者正看着和大鱼追逐的锦觅,黑沉沉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留给她一个平静的侧脸。
——好似殿下自来了天界,就柔软了不少……
她虽然这么想,终究没敢舍生取义试探一下郁烈现在的柔软程度。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她又换了个话题,“我听闻,过些时日锦觅仙子就要下凡历劫了。”
郁烈懒懒道:“天帝想给锦觅敕封神位,天后可不会坐视此事发生。在朝堂上跟臣子制衡,在家里跟自己婆娘制衡,一界帝王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冠绝古今。积玉殿再怎么势大,也不会公然和郁冥觉叫板。”
涂艳山疑惑道:“可是,制衡之道,本就是帝王心术吧?以前我在凡间的时候常听人说,帝王都是孤独的,一生都要算计权衡,到最后,父不父,子不子,所以皇位也被视为至高无上的魔咒——人人都以为自己能打破它,最终不过都沦为它的奴隶。”
郁烈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
涂艳山撅着嘴揉脑袋。郁烈又道:“孤家寡人,不过凡间帝王。无论王室贵胄,还是贩夫走卒,身为凡人,终有一死。所以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拼命地去抢、去争,可修士不一样。我们求的是天地之道,走的是长生之路。权谋可以是手段,却不应该是全部。若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与人争斗巩固地位上面,才是舍本逐末。”
他说完,看涂艳山还是有些懵懂,便又解释道:“你观凡间帝王,地位如何?”
涂艳山道:“坐拥天下,发号施令。”
郁烈又问:“他们可能掌握国土的每一寸?”
涂艳山想了想,道:“不能。”
郁烈道:“所以凡人的世界和修士的世界最本质的不同,就是一人的实力无法影响大局。帝王就算修炼出三头六臂玲珑心窍,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他高居皇城,也被囚困于皇城——有些帝王,从生到死都没有迈出宫门一步;更休提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2]。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制衡,而且一生都必须制衡。但修士不一样:入微至化神、化神至金仙,一步之差,天渊之别。”
涂艳山明悟道:“所以修士还是应该以自身实力为重,因为我们所求的不是权,而是道!”
郁烈拍了拍她的狗头,欣慰道:“孺子可教。”
但涂艳山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想说的是“朽木开窍”。
“不过下凡历劫也不算是坏事。”郁烈道,“凡俗之地,红尘扰扰。情丨欲爱恨,皆在人心。人言红尘炼心,希望她在凡间走这一遭,能够明白何为爱恨。”
涂艳山点头,深以为然。
[1]李白《侠客行》
[2]《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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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烈:我可以假装自己是爱情导师。
涂艳山:我觉得我也可以是爱情导师。
论两个小学级别的爱情导师遭遇到大学超纲试题。
以及,老郁,我有一个叫王境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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