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得老爷的chong,府里没人不知,我呢?明知老爷是看在夫人的面上才纳我进府,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还妄想得到他的情,甚至于得到他的心,进而被猪油蒙了心……”
柯娘递上帕子给胡氏,劝道:“主子,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别再难为自个。”
“过不去,那些事存在我心里永远过不去。我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心生妄念,才害得我那可怜的孩儿早早的没了!”接过柯娘手中的帕子,胡氏抹着眼角道:“这些年我吃斋念佛,为的就是向我那孩子忏悔,忏悔我因自己的贪念,才害得他丢了xing命。”
“主子,你当初有那种想法,不仅仅是为自己……”说起往事,胡氏身上瞬间流露出满满的伤痛和自责,柯娘看着心里也好不难受,禁不住再次相劝,却被胡氏截断话,道:“柯娘,你不必劝我。”
幽叹口气,她神色恢复如常,“那日在静院,看到你浑身是血被抬走,且老爷还命令侍卫将你抬去喂狗,我悔,我恨,都是我不好,才让你生出歹心,谋害五小姐,从而被老爷和夫人杖毙身亡。但是,在我被送到庄子上,送到这座小院中时,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想到你和慧香谋害五小姐的事,以及你和慧香被杖毙都存在着猫腻。”
“我等,等着奇迹出现,等着你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没想到被我猜中了,你没事,你还好好的活着……”
胡氏与柯娘说了很多,似是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全与柯娘道了出。
“主子,咱不伤心了!”柯娘抬袖抹去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再过段时间,咱们就可以回到府里,主子便能和二少爷团聚。”
“泽儿……”听到柯娘提到儿子,胡氏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在府里好着没。”
柯娘道:“主子放心,二少爷绝不会出什么事。”
“嗯。”胡氏点头,“我信夫人,信她不会因我的事牵累到二少爷。”
庄子靠南边的一座院落里,在阳光西斜,夜幕落下时,才不再传出女子哭闹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遵照慎国公的吩咐,这座院落前后门都被庄子上的家丁牢牢看守着,防止院内的人逃离出去。
“四小姐,奴婢伺候你把脸上裹着的布巾拿下吧!”连翘关上门窗,神色恭谨,低声与水依晴说了句。
“这院里人多,万一被人发现我的样貌发生了改变,可就不好了,没事,我没事,就这么着吧。”水依晴在chuang边坐着,抚着脸上的布巾,唇角微微翘起,“忍过今晚,明个晚上我就可以重新回到府里,可以光明正大地四处走动。”
“但这样捂着,四小姐会不舒服的,屋里现在没有别人,四小姐好歹让脸部皮肤放松放松,这样多少会好些。要不然,明晚再发现有哪里不妥,恐怕就来不及了!”药物和心念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吗?连翘在听岑氏说与自己的话后,心里一直存在着疑惑,她不信,准确点说她不完全相信世间有这般奇事,她想看到水依晴现在样貌,好给自己吃个定心丸。
水依晴秀眉微蹙,并未因连翘的话,就立时取下裹在脸上的布巾。
“四小姐,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貌,与五小姐的到底还有没有差别?”连翘垂眸,咬唇想了一会,抬起头看向水依晴,再次低声道。从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有鼓动意味,而这句话恰巧说在了水依晴的心坎上,只见她放下手,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铜镜怔忪片刻,道:“你来吧。”连翘轻舒口气,移步上前,道:“屋里已准备好热水,等会奴婢伺候四小姐沐浴可好?”
“嗯。”水依晴点点头,道:“其实我在往脸上裹布巾时,有在镜中瞅过一眼,发现我的样貌真有了改变,打眼一看,就像是她在身边站着,可仔细看去,还是有所不同。”默然片刻,
她眼里划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接道:“我怕,怕自己会露馅,怕爹和母亲,还有清华苑的丫头妈子发现我不是她,更发现新婚时被摄政王发现我不是她,到那时我该怎么办?因此,我在心里一直想着她的样貌,想着要成为她,将她的样貌浮现在脑中,一直不曾挥去。”
“连翘,你说我的样貌真的会变成与她的一模一样吗?”阖上眼,水依晴捂住胸口,感受着脸上裹着的布巾正在被连翘慢慢解开,她的心跳得好快,她在担心,担心自己的容貌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良久,脸上的布巾已经被拿离,水依晴却听不到连翘说话。
怎么了?她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自己的样貌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水依晴攥紧了手,长睫微微颤动,她更不敢睁开眼,怕此刻的自己变成一个怪物。
“连翘,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变得很可怕吗?是不是我的脸现在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她的?”水依晴嘴里的她是指哪个,连翘心里只是知晓,“说话,连翘,你说话啊!”微颤的声音,彰显出水依晴此时此刻的心情很慌乱。
“四……四小姐……,你……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了……”连翘眼睛大睁,面上表情僵硬,目中满是不可置信,像,太像了!简直就是五小姐本人在这里,主子说的话是真的,她们的谋划不会失败,四小姐会很顺利地嫁给摄政王,主子和她不会身首异处,整个慎国公府也不会陷入绝境,连翘心里很激动,激动她好想大哭一场,可是不能,院里还有丫头妈子在,她不能失了分寸,泄露自己此刻的心情,更不能给四小姐招来祸事,导致她们的整个计划失败。
忽然,水依晴一把推开她,怒吼道:“走开!”此刻的她近乎歇斯底里,自己变成丑八怪,变成怪物了,否则身旁的jian婢不会说出刚刚的话,水依晴没有睁开眼,刚要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她勉强立定身形,扶住梳妆台,怆然一笑,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流着泪喃喃道:“姨娘骗我,她骗我,让我现在变成了一个怪物!”
连翘有些愕然,这是怎么了?四小姐为什么突然间发疯?用力推开自己不说,还说喃喃自语,说主子骗她,说她自个变成了一个怪物?连翘眼下尚未回过神,尚未从水依晴发生改变的容颜中回过神。
怔在原地,她看着水依晴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是不是变成了丑八怪?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水依晴终于睁开了双眸,唇角强挤出一抹笑意,可那笑好冷,她逼视着连翘,一字字问:“告诉我,我是不是变成了丑八怪?说啊!”
周身打了个冷颤,连翘骤然回过神,忙摇手道:“没有,四小姐,你没有……”水依晴以为连翘是在骗自己,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jian婢,你骗我,连你也骗我?我恨你,恨你们每一个人!”她是背对着铜镜而立,因此并未看到自己此刻的容颜,慢慢的她蹲在了地上,眸中泪水滴落,眼睑低垂,看着自己原本白~皙如玉般的双手上,现在布满红斑,虽然那些红斑已渐渐消退,过个一晚,那些红斑甚至会完全看不见,而她的手也会随之恢复如初,可她就是觉得它们丑陋不堪。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姨娘,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可是你的依姐儿啊!
捂住脸,她无声地哭着。
“四小姐,主子没有骗你,主子没有骗你啊!”连翘这会子算是明白了,明白水依晴为何会这样,蹲下身,她揽住水依晴的肩膀,在其耳畔低声道:“四小姐,你现在长得与五小姐一模一样,就算是老爷和夫人在这,也看不出你不是五小姐,真的,奴婢没有骗你,不信你起身照照镜子!”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水依晴放下手,抬起泪眼对上连翘的目光,“你确定没有骗我?”她的声音很轻,眸中有着浓郁的渴盼。
连翘边点头,边扶她站起,“是真的,奴婢说的是真的,奴婢没有骗四小姐!”
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水依晴吃惊片刻,捂住脸又无声地哭了。
“四小姐……”连翘见她哭得压抑,双目泛红,不由跟着落下泪水,“四小姐,奴婢服侍你沐浴吧!”
“嗯,沐浴,我要沐浴,我真的与她一模一样,我好高兴,连翘,我好高兴!”抱住连翘,水依晴将头搭在她肩上,低喃道:“等我嫁给摄政王,我会达成姨娘的愿望,让她成为爹的嫡妻,让弟~弟一出生就是嫡子,我会办到的,我一定会办到的!”
屏风后,连翘服侍水依晴宽衣坐进浴桶中,拿过布巾帮她擦拭着肌肤,轻声道:“四小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是你要顺顺利利地嫁给摄政王,不让他和老爷、夫人发现出任何端倪,还有,过了明晚你就是五小姐了,言行举止可一定得注意,否则,主子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咱们终了都逃脱不开罪责。”对于岑氏能否坐上嫡母之位,连翘心里没底,如今水依晴的样貌是发生改变,且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可她顶着的还是五小姐的样貌,如此一来,她若是帮着一个姨娘与自己生母作对,能不引起他人怀疑吗?
水依晴这会儿高兴得近乎忘乎所以,心中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依偎在那与璟王有着相同容颜的男子的怀中,她就心跳加速,脸儿滚烫得厉害,“连翘,你尽管放心,我与她那么熟,她的言行举止我都熟悉得很,准能模仿到位,不让自己出现丝毫纰漏。”
“话虽如此,但奴婢觉得四小姐还是谨慎些总没错处。”
连翘目光低垂,轻声说了句。
“我会的。”水依晴眉眼中尽是笑意,然,下一刻,她敛起脸上的笑,问道:“姨娘有说过怎么对她吗?”
“这个主子倒还没对奴婢说,不过,以主子做事的手段,应该不会留下她。”连翘眸光闪了闪,低声水依晴一句。
水依晴趴在浴桶边沿上,双眸微阖,轻语呢喃:“其实我也不是很恨她,我只是嫉妒她好命,不仅出身比我好,而且还有着一副好容貌,终了在婚事上又好的没话说,我嫉妒,嫉妒她拥有的这一切,想着有朝一日这些都能成为我的,但说句心里话,我没想过要她死,就是姨娘先前对她出手时,我心里升起过那么丝不忍,可是我不能忤逆姨娘,因为姨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如果我说出为她求情的话,势必会惹得姨娘生气。”
室内不时传出轻微的水花声,连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水依晴往下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姨娘别对她下狠手。”
连翘手中动作一滞,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水依晴听,“主子自有考量,四小姐不用多想。”水依晴长叹口气,“其实将她一辈子关起来,或者送到遥远的地方去,这样也不失为好法子 !”
“但这样无疑是有风险的。”连翘脸上的神色变了变,扶水依晴跨出浴桶,边为她擦拭身上残留的水渍,边低语道:“四小姐,万事都有主子操心,你无需多想的。”
水依晴展颜一笑,“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至于她究竟会如何,自是姨娘说了算。”
月清凉如水,夜静寂无声。
躺在枕上,水依晴因心情愉悦,久久未能入眠。
大婚日期将至,她真的激动异常,明晚,就在明晚她就会成为水筱晴,成为摄政王即将娶进王府的正妃。
好期待,好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如果,如果他能喜欢上真正的她该有多好,翻了个身,水依晴面向里侧而睡,心中的欢愉消退不少,随之涌上丝丝缕缕惆怅,暗忖:“你很喜欢她,为迎娶她,你亲力亲为做了那么多令天下女子为之羡慕的事,若是有朝一日发现我并不是她,你会怎样?会直接了当地要了我的命,还是会念在夫妻情分上,将错就错就那么与我过一辈子?”整个晚上,水依晴都在想着大婚后,自己会不会被煜发现是冒牌货,想着自己能否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与其过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
连翘在外间睡着,并不知道她一宿没睡。
鸡鸣声自窗外传来,天色呈现出鱼腹一般的色泽。
“四小姐,你起了么?”起身打理好自己,连翘站在内室门口,透过珠帘看向内室轻声问道。
水依晴从chuang上坐起,揉了揉额头,“进来吧。”连翘闻声,拨开珠帘而入,“四小姐,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嗯。”轻应一声,水依晴下chuang开始穿衣,叮嘱道:“别忘了等会将我的脸用布巾裹住。”裹上厚厚的布巾是极不舒服,但她只需再忍忍,就不用受那个罪了。
“奴婢省得。”
连翘恭谨应道。
待洗漱过后,水依晴又开始在屋里发起疯来,任凭连翘如何劝说,都于事无补,看到什么她就摔什么,并且还大喊大叫。
院里的丫头妈子听到这动静,吓得规矩地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
这几日,她们都在暗自祈祷,祈祷自己没被传染上那麻风病,祈祷老天开眼,能让她们逃过这一劫。
然而,没有奇迹发生,从主子患病到今日,她们一直被人看守着,根本不能自由走动。
可即便如此,即便她们心中有恨,有怨,却也只能受着,因为她们是慎国公府的奴才,是签了死契的奴才,命早就不是自己得了。
唯有祈祷上苍别让她们感染上那麻风病,她们别无他法。
瓷器摔碎声,哭闹声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连翘透过窗棱缝隙往院里看了眼,小声与水依晴道:“四小姐,你坐下歇会,以我看咱们无需再做样子了。”水依晴眸子闪了闪,偏头思索片刻,看着她道:“真的不用了吗?”问出这句话,她的声音明显夹杂着些许疲倦。
装疯卖傻,她不擅长,加之昨晚没休息好,若要她继续扯着嗓子哭闹,抓什么摔什么,还真怕使不出力气来。
“够了,四小姐看起来昨晚没睡好,现在不如回chuang上躺着,等夜幕落下,便有人过来带四小姐回府。”连翘压低声音,行至水依晴近前,道:“待四小姐回府,一定要谨而慎之,千万不可露出马甲。”
“你别把我当做小孩子好不!”水依晴自榻上站起,边朝chuang边走,边小声嘀咕道:“姨娘定是告诉你我xing子莽撞,才让你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唠叨,可我知道咱们现在做的事有多重要,又怎会由着自己的脾xing乱来,放心好了,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顺顺当当地嫁给摄政王。”
语落,她人已躺倒枕上,阖上眼不再搭理连翘。
见她这样,连翘张了张嘴,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喉中。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云府主院里,云澜抱着旭坐在一张竹椅上,在他们周围是几株开得正盛的桃树,微风吹拂,一朵朵粉红的花瓣飘落枝头,在他们周围轻盈舞动着,暖阳爱抚,花香沁鼻,旭伸出小手,接住一朵落花在掌心,静静地看了一会,转向云澜,稚声道:“干爹,这花儿美吗?”
云澜俊逸的脸上挂着暖暖的微笑,点头道:“自然是美的。”
“它绽放在枝头很美,飘落的瞬间也很美,可当它落在地上,再慢慢融于泥头中,它的美便没了!”小手翻转,望着掌心那朵落花慢慢飘向地面,旭道:“娘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虽然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我想把那句话告诉你。”
“你说,干爹听着呢!”云澜爱怜地抚了抚他脑后的发丝,笑着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旭晶亮的眸子注视着云澜一眨不眨,“干爹,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云澜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微闪了下,轻捏住他的鼻头,温声道:“你呀,真是人小鬼大!”他怎能不懂小家伙说的话是何意,可是他不能,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更不能让那女子与他一样,陷入无望的爱恋中。
只因他不爱她。
“干爹,这么说你是懂那句话中的意思啦?”旭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嘴里的话虽是问句,但他语气很肯定,“干爹,红姨喜欢你,而且娘把她交给你照顾,就是希望你能给她幸福,还有我爹,他离开时,也有对你说过,让红姨到你身边来,而你也应了他们,那为何不要红姨到云府来伺候你?”
云澜唇角牵起一丝笑容,那笑微微有些发苦,只听他幽幽道:“你年岁尚小,于大人的事还不能了解。”
“我是年岁小,可这并不代表我不懂你们大人间的事。”旭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你和我爹一样,都特别喜欢我娘,而我娘却喜欢我爹,红姨呢,她又喜欢你,你们之间不就是这种关系吗?”听着他这似绕口令般的话语,云澜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尴尬不已,别过头,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他才重新看向旭,语声依旧温和道:“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旭仰着小脑袋,对上他柔和的目光,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不等云澜回答,他又道:“我有眼睛,看得可真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