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双一听司徒天工,心里顿时一动,去年自己放荡形骸,无颜相见司徒天工,但现在我翩翩然之慨,与之相见,并不会丢了颜面。
少顷,鸨母引着他和魔九行至司徒天工门前。鸨母敲了敲房门,道:“司徒姑娘,九公子来了,快开门迎待吧。”司徒天工在房内应声开门出见,先向二人屈膝万福了,抬头看到谢无双时,面上略一诧异,随迎二人进屋。
魔九和谢无双坐定,司徒天工命小婢奉上茶来,伸出纤纤葇荑,亲自敬向二人。魔九道:“司徒姑娘,这是你的新学生,你就如以往一样,把你的诸般才艺教授于他,我不会少了你的薪资。”
司徒天工微微一笑,道:“贱妾葑菲下材,所会者也不过是虫篆小技,怎敢作谢公子西宾?”
“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正要你培养此人,你又何必过谦?他若有不受教之处,你可尽情告知于我,不必有什么犹豫顾忌。”魔九不冷不热地说罢,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起身自去。
谢无双明白了魔九带自己来此,是要让司徒天工教自己琴棋书画。心想自己往时不学无术,极尽吃喝嫖赌之能事,倘能得司徒天工栽培,使得自已多才多艺,这也实是一件莫大的幸事,遂起身向司徒天工拜了下去。
“公子为何行如此大礼?”司徒天工大惊,忙将之扶起。
谢无双道:“我是在拜师啊。”
司徒天工秀眉微皱,说道:“谢公子,你不是九公子带来学艺的第一人,以前的那些人都是半途而废……”
“我猜到了,你以为我也会半途而废?”谢无双反问,随又叹了口气,道:“我这几个月读了一些书,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庄子曾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想起我去年整日把时光蹉跎于赌场,直至落泊于街头的风雪,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能太懦弱。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这说的不就是人的形象要威严庄重,有了过错要改正么?所以为了更好的驱除我身上的诸般恶习,我就要多学一些好的东西。”
司徒天工笑道:“你不要说的这么悲壮,琴棋书画这只是修身养性的技能而已,又不是武功,你学好了,可以上战场打仗。”遂唤侍婢摆琴于窗前案上,让谢无双坐过来,向他传琴,道:“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操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敌,打,有六忌: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有七不弹: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调,五十一小调,叁十六等。”
谢无双道:“这么多内容,我记不请,你能否再说一遍?”司徒天工又反复详说了五遍。谢无双道:“你向我详解五遍,我才听懂,看来我确实是个愚钝之人。”
“学琴就像读书,读书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学琴就需要你凝神静气的反复琢磨练习,你感受到的这个过程,便是修身养性了。并非是你练好了琴,就是修好了身,养好了性了。所谓的修身养性,就是你在练琴时,能够做到的凝神静气。”
司徒天工随说,纤指揉弦,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球,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
谢无双由她教着练习至天晚,魔九才前来接谢无双回去。次日午间又来,每日过来练上一下午。谢无双起初因为对于学琴有新鲜感,又觉得自己有庸碌之人,居然也能玩弄起这种古雅玩具,心里颇为自得,是以学起琴来,倒也颇为用心。但数日之后,八只手指练的又酸又麻,头也晕,眼也花,一个曲调反反复复的练,是越练越不会。
“你是不是觉得枯燥无味,一点乐趣也没有?”司徒天工看他这般景况,问道。
谢无双点头道:“有一点。”
司徒天工道:“能够忍受枯燥寂寞,也是一种技能,就像你练的一个曲调一样,是一首曲子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因此你要把忍受枯燥寂寞,单独当作一门技能去练,当你不论做什么,都能沉下心,专心致志的去做,任何枯燥寂寞都打挠不了你,那就无事不成了。”
谢无双咀嚼了一阵这番话,说道:“熊霸天曾说,他在练刀时,一个招式,曾翻翻复复地练数万次,想必和这练琴的道理是一样的。”
司徒天工微微一笑,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隔行却不隔理,万事万物的根本原理本来就是一样的。各行之间,也许确实隔了一座山,但如果翻过山去,你就会发现,其实山的另一面也不过如此。”
谢无双摆手,笑道:“可是当中的那座山不是这么容易翻的。”
司徒天工道:“翻过那座山的路也许确实是崎岖陡峭的,但是,假如你肯踏上翻过那座山的路,那么山的另一面就会在你的前方,不论你是往前爬,还是往前挪,你总是在进步。若是你知道翻过那座山的路非常难走,索性不往那条路上走,那么山的另一面,也就是和你隔着一座山。
谢无双心有所触,点了点头,继续练琴。不觉日色西沉,谢无双和魔九一起回去。在大街上忽见歪嘴、胡混、夏流和两个歪戴帽子斜穿衣的赌徒,正远远地走来。谢无双便故意迎了上去,及至与五人临近,彬彬有礼地向五人拱手一礼,温文尔雅地道:“五位别来无恙?”
歪嘴、胡混五个赌徒,陡见这个华服公子向自己五人施礼,还以为他认错了人了,忙环首四顾,不见有别人,确实是向他们五人行礼,赶紧把眼睛擦地如明灯一般,凝目细睁,半天胡混才道:“你是……谢……”歪嘴嘴巴尽管不好使,但眼睛却极尖,尖声道:“谢无双,果然是他。哼哼,他就是扒了皮,抽了筋,烧成灰,冒了烟,我,我也能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