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手指在阮暮灯鼻尖上戳了戳,然后从一旁立柜里摸出个决明子芯的枕头来,递给还直愣愣盯着他看的小弟子。
“不过,看你刚才那恨不能长睡不醒的样子,游仙枕是绝对不能再枕了,换成这个吧。”
随后,他替阮暮灯给吹了灯,又拍了拍裹进被窝里的青年,才抱着那游仙枕起身出了房间,还替榻上的人将房门也一并掩上了。
阮暮灯蜷在被窝里,伸长耳朵听着自家师傅的动静,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一骨碌翻身坐起,准备摸黑收拾自己那还湿着的裤子。
然而,就在他翻开被子的时候,一件硬邦邦的小东西从里头滑落出来,掉在了他的手边,阮暮灯连忙拾起,借着窗外的月色一看——竟然是一支木质的发钗!
那古朴式样,那红褐木料,以及顶端祥云流水的简结纹路,都与他在梦中收到的陶翁的赠礼一模一样!
阮暮灯盯着那发钗,久久不能动弹,沉默许久,才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感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沉甸甸而热腾腾的无形之物,直到这时,才似乎终于得到了仿若尘埃落定的感觉……
萧潇和阮暮灯在知了观里一共停留了三天,第四日清晨,两人吃过早饭,就决定下山返程了。
自从白家的小拾壹用游仙枕捉弄客人被萧潇抓包之后,怕是经了一顿好削,这几天都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乖得不敢作一点儿妖。而且似乎是因为脸皮薄绷不住,都不敢怎么出现在受害者面前,连一日三餐都躲在后厨里偷偷摸摸的吃,不知情的人看了,简直会以为他是个旧社会里饱受迫害的小可怜,让阮暮灯都莫名产生了点欺负小孩的负罪感了。
这天萧潇和阮暮灯下山的时候,小拾壹被黄伯拎着后脖子从哪个旮旯里给提溜了出来,让人亲自给两人送别。
“再、再见……”
拾壹耷头蔫脑地垂着眼,没有残疾的那只手在胸前摇晃两下,轻声说道。
“还有呢!?”
黄伯一个普通人,却一点儿不怕这成精的小妖怪,一只蒲扇大手结结实实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我……”
拾壹垂着头走到阮暮灯面前,嗫嚅两声,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其实阮暮灯本来就没置过这小屁孩模样的刺猬精的气,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儿光溜溜圆滚滚的脑袋,笑着回了句,“没关系。”
然而,却不知这带着笑的回答哪儿戳到了这娃的点,小刺猬忽然就炸了毛,他抬起头,狠狠瞪着阮暮灯。
“呸,你别得意!”
原本还乖得像小兔儿似的小孩,此时仿佛现出了原型,一身无形尖刺都竖了起来,“我听说,你也是十八岁才被萧潇收做徒弟的!等过几年,我、我再长大一些,也去给萧潇当徒弟,顶了你的位置!”
说完,也不顾在场众人脸上或惊诧或好笑或无奈的表情,伸腿在阮暮灯小腿上踹了一脚,然后一扭头,一溜烟蹿进了院子里,不见了踪影。
黄伯和他夫人没想到最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和两人说了几句好话,匆匆道别之后,也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显然是去找那只炸毛的小刺猬去了。
“这混账小子!”
萧潇在旁围观了全程,此时都给气乐了,他伸手搭住自家正牌徒儿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搂了搂,边往下山的路走,边凑着头对阮暮灯说,“别管他,过几年等他再大点儿,我就把人给白太奶奶送回去,省得麻烦!”
“嗯……”
阮暮灯点点头,脸故意朝萧潇说话的方向转了转,好感受对方吹在他耳朵上的那点温热的吐息。
“带徒弟这么麻烦的事儿,有你一个就够费心的了。”
萧潇玩笑似地打趣道:“以后,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了,可指着你给为师养老呢!”
“好。”
阮暮灯答应着,没有半点犹豫,“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
第章、八、鬼来信01
这一日是农历二十八, 雨刚刚停歇, 残月隐没在厚实的云层之中,肉眼根本找不到踪影, 天幕暗得出奇。
晚上十一点, a市近郊有一片高级别墅群, 以“客户独家定制”为噱头,每栋建筑外观和内部结构装潢都有些许差异, 前后各一个花园, 后面的花园里还带着泳池。
这片别墅区半年前才刚刚售完二期楼盘,诺大一片围墙圈起的规划地中, 只有东南角疏疏落落散建着三十多栋已经完工的花园别墅, 这些别墅又多是有钱人买来做度假或投资用的, 自住的少之又少,在这个时间里,竟然只有两栋房子还亮着灯,让整个别墅区显得格外冷清与阴森。
最靠东面的一栋别墅, 虽然没有亮灯, 但屋子里却有人在摸黑活动。
别墅一层侧面有一个车库入口, 打开院门之后,私家车可以径直从车库驶出马路,车库深处还有一扇不起眼却异常厚实的小门,通往在设计时便专门让人设计出来的地下室。
此时屋子的主人穿着一套全黑的宽松棉质家居服,并没有开灯,手里只举着一盏摇摇曳曳的煤油灯, 像个游荡在城堡中的中世纪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打开门锁,推开实木制的厚重门板,一步步慢慢走下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扶梯。
地下室里的温度非常低,已经到了零度以下,从天花板通风口里吹出的空气又干又冷,没有一扇窗户,屋门紧闭的时候,简直就跟个冷冻库没有任何区别。
黑衣男人依然没有开灯,将手里的油灯放在靠门的一张桌案上,便朝着冷得足以冻僵人的室内走去。
他身上的家居服只是普通的春秋款式,并不厚实,但男子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意一般,步履如常,行动间丝毫没有一丝瑟缩。
昏暗的煤油灯照明中,勉强可以看清地下室的布置。
左侧靠墙处是一排排架子,上面乱七八糟摆着许多东西,右侧则像旧时的大通铺一般,地上铺了许多张苇席,占了整个房间超过三分之二的空间,席子上头排列着若干具长形的东西,虽然上头都盖着席子,却不难看出那是一具具人形,粗略数来,也有六七具之多。
“这里都是阴时阴月出生的躯体,而且三魂七魄都已除尽,你现在魂魄虚弱,选这样的肉体夺舍是最合适的。”
黑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侧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心时,上头趴着一只肉乎乎的褐黄色大蛆虫。
“你觉得这具身体怎么样?”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揭开靠墙数来第三具人形身上盖着的草席,下头露出一个青年人的脸来。
即使照明昏暗,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全身□□,身材高大,五官英俊,和阮暮灯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笔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更是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人此时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除了鼻翼还在微微翕张,显示他依然还有呼吸之外,根本看不出半点儿活人的样子。
黑衣男子手里的肉蛆奋力扭动身体,把自己摆成了个“s”型,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激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