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
t市120急救中心
12:50
“呜-哇!呜-哇!呜-哇…”
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间隔一秒,急救车的电子警钟循环往复,一声一声的穿透玻璃幕墙,不断的撞击着人们紧绷的神经,冷静的告示着生命的脆弱。这里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来苏水味,本来就感觉稀薄的空气已被挤压得没了去处,人们不自觉的集中到了大门口的两侧,沿着玻璃幕墙来回的游荡着,好似鱼缸里缺氧的金鱼儿一样,等候的患者家属们忧心忡忡焦躁不堪。
刚刚进入到流行性病症多发的春季,这座城市的急救中心就变得空前繁忙起来。三百多辆装备有gps卫星定位系统和八百米无线电台的的急救车辆频繁的往返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与医院之间,车上配备有先进的除颤、起博、监护等医疗急救设备,足以保证急重病症患者能够尽快的送到医院得到救治。每当急救车鸣着笛声急促的停在候诊大厅门口的时候,大厅里就会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衣白裤的医生护士们身影匆匆的在人们眼前闪过,进进出出的接送着急诊的病人和转院的患者。
楚欣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神情紧张的朝着门口张望着,她已经给佩珀.盖伊先生打过电话了,将莫尼卡突发支气管痉挛的情况向他作了简要的说明,老板当即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并且答应立即派遣宋江尽快的赶来协助,而他自己也将随后前来探望。
楚欣显然并不适应眼前的这种环境,她的才华更多的是表现在锦榻床第之上,灯光镜头之前,耳鬓厮磨之下,杯觥交错之间。而医院的气氛太过压抑了,让她兴奋不起来。是啊,医护人员的脚步太急促,病患者的脸色太阴沉,雪白的床单太刺眼,人们的心情太灰暗。但是,楚欣还是冷静的面对了莫妮卡的不幸,她在处理突发事件时,表现得异常的老练。
玩儿兴颇浓的莫妮卡在经历了一次意外之险后,又经过了一次心灵的跌宕起伏,当一切都平复下来的时候,这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觉得有些疲倦了,她安静的偎依在楚欣的怀里,想做短暂的休息,不想,一种不明缘由的不适突然发作了。
她先是觉得口渴,眼涩,接着是浑身发冷,皮肤上现出一片片的红色斑点。楚欣敏感的发现了这种变化,她忽然意识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于是低头问道:
“你不舒服吗?莫妮卡?”
“我冷!浑身…发痒。”
莫妮卡说着,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就像是给一块异物卡住了喉咙一样,小脸憋得发青,痛苦得喘不上气来。看到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楚欣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在心里不由得骂道:该死!用这种手段也太残忍了吧!
她原本以为莫妮卡会在自己的手上遭到“绑架”,然后再通过自己在控制与被控制的人之间传话,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可靠的信息传递管道。但她没想到事情发生的竟然更快更简单。没错,绑架儿童是一件恶性的刑事案件,会给“当事人”增添很多的麻烦。不仅会遭到警方的全力追踪和严厉打击,并且会吸引社会公众和媒体的关注,那样一来,控制对手的效果就会大大降低。因为,无论操控者还是被操控者都是需要在暗中活动的,那样一来,非但不能逃避人们的注意,反而会成为热点话题,那岂不成了自我炒作了吗?
哦,“老爹”果然是高明,不需要“绑票”,无需隐藏,莫妮卡的一次意外急症发作,就可以将她囚禁在病房里了,而发病的缘由也只有当事的双方才心知肚明。楚欣想起了栗原交给莫妮卡的那两枚绿色的水果,心想,是啊!难怪她反复叮嘱莫妮卡要吃了这两颗“幸运果”呢?哼!原来,这就是她给这孩子带来的好运啊!楚欣直观的把那两枚水果当成了莫妮卡“致病”的缘由,不想却在后来的治疗当中,不知不觉的误导了医生。
楚欣的车就停在百福广场旁的停车场里,但她还是打了120急救电话,她必须给自己留下充分洗脱罪名的证据,而呼救电话自然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她会在有效的报警方式当中留下自己的记录,证明她是在第一时间内就采取了急救行动的。但是,如果她自己驱车送莫妮卡去医院的话,虽然那样用可能会缩短等候时间,但是在这一系列的过程当中就缺少了目击者和证明材料,谁能证明这女孩儿的不幸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呢?并且,她也担心莫妮卡会在自己的车里出现意外,那样的话她就更说不清楚了。
不出十分钟,急救车就赶到了,楚欣呆立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脸色青紫的莫妮卡被担架抬进了车厢,她的心才算稍稍的平复了一些。于是,连忙取出手机拨通了老板佩珀.盖伊先生的电话。
听了楚欣的汇报,盖伊先生的反应很平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摸样。他一方面吩咐楚欣守在医院随时向他反馈情况,另一方面许诺当即派遣宋江赶去医院,而他自己也会在稍后的适当时候前去探望。哦,这老家伙反应平常,莫非,这计划当中也有他的份儿?楚欣本能的怀疑一切,想想宋江就明白了,能把一个臭名昭著的中情局特工放在身边,当然不全是因为他的“姿色”了,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通过icu病房的观察窗,楚欣看不到莫妮卡的脸,她只能看见一位略显发福的中年医生,就见他带领着护士们紧急的救助着莫妮卡。他们紧张却不慌乱,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扎液、吸氧,连接心肺监控设备…
莫尼卡,命运多桀的女孩儿!
楚欣在心中忍不住为上天的不公鸣不平,虽然这个老于世故的年轻女人有着征服一切的野心和精于算计的狡诈,且在残酷的竞争倾轧之中能够表现得既冷酷又强悍。但那些只能说明她为了求生存肯于付出代价,却无法见证她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与磨难。说不定,正是因为莫妮卡的坎坷遭遇才引发了楚欣内心的共鸣呢?如果有人心细的话应该不难发现,当莫尼卡第一次出现在她视线当中的时候,她对那女孩儿的关切之深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从莫妮卡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儿时的影子呢?
孤独却不寂寞,体弱但不多病,成熟而不失天真,敏感又不乏活泼。这女孩注定要成为一场阴谋的重要筹码!而自己究竟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多么残酷的角色呢?如果,她不是误食了那两粒缺德的“幸运果”的话,现在,她应该还在继续着她的“快乐”,即使,这个小家伙早晚都会成为祭品,但楚欣宁愿那个送她上祭坛的人不是自己,这个女人虽然野心勃勃却也害怕遭到天谴。
楚欣的心智在理性的情感与现实的残酷间羁绊着,她长于分析与判断的灵气因心灵遭受的鞭挞而降到了冰点,但她好胜的本能却还是象雪原上拼命求生的小草一样顽强的挺立着。
原来,栗原是“老爹”派来专门对付莫妮卡的杀手!这个日本女人慢毒的杀人手法甚至比一个职业杀手来得都狠,竟然面不改色的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其行径残忍的令人发指。
楚欣满脑子都是莫尼卡手捂着胸口痛苦的倒在自己怀里时的影子,她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以便使自己能够尽快的平静下来。
“我已经给了这个孤儿短暂的快乐,我像母亲宠爱自己女儿一样满足她的每一个小小的请求,让她能够尽情地享受自由的空间和随性的玩耍,我已经尽力了。”
楚欣不由自主的在心里辩解着,试图安慰一下自己的未泯的良知。然而,她清楚的知道,与莫妮卡将要遭受的痛苦相比,她所给与的快乐真的是微不足道。
六神无主的楚欣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她一脸焦急满心忧虑的深陷在良心的自责之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连宋江走到她面前都没有察觉。
“你好,楚欣小姐,莫妮卡的情况很糟糕吗?”
宋江一口流利的汉语显现出他亚裔血统的优势,楚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了照例是一身休闲装束的宋江,他看上去依旧很轻松,完全没有紧张和担心的迹象,或许这就是男女性别间的差异吧,他的脸上挂着孩子般单纯的笑容,无拘无束的样子很是令人心动的感觉,虽然与楚欣也只由一面之缘,但是他却能表现出非常熟络的样子了。
“噢,你…来啦!”
楚欣猛然醒悟,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精心保养的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凝重了。她连忙从心理的羁绊当中挣脱出来,急急忙忙的恢复了常态,心里暗自提醒着:此人非同一般,在他面前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和迷茫来,否则,倒霉的怕就不光是莫妮卡一个人了。于是,她双手斜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略略耸了耸肩,微微笑了笑,说道:
“还好,医生已经采取了措施,症状已经得到缓解,暂时不会有危险。”
宋江一只手插进深蓝色棉质西裤的裤兜,另一只手绅士的拍了拍楚欣的臂膀,意味深长的问到:
“药物治疗有效果吗?”
“现在没有结论,还需要观察。”
楚欣边回答边引导着宋江朝着大厅的深处走去,她有意识的避开了那些心情压抑、情绪骚动的候诊中的人们。心想,唉!这个宋江给人的感觉太特殊了,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境外来客,发生在莫尼卡身上的事本来就很敏感,如果再扯上一个外国鸡似的家伙,那负面作用岂不更大?
“医生怎么讲?”
“暂时还没有查明病因,他们解释说有很多种原因都有可能诱发支气管痉挛,但是没人了解莫尼卡的过去,这里也查不到她过去就医的记录,这个可怜的孩子。”
“是没人了解她的过去,盖伊先生也不了解,你知道,他只是出资领养了这孩子。”
“或许这女孩儿自身有哮喘的家族病史?此外,水土不服也常会造成旧病复发的,她刚刚来到这儿,怕是会…”
“的确有这种可能,有些遗传基因是属于隐性的,只有发作的时候才会知道。”
“也可能是什么过敏的诱因所致,哮喘是春季常见的病症,过敏体质的人多半会在这个时候由于气温、湿度或是花粉之类的原因而导致呼吸困难。”
宋江和楚欣之间围绕着莫妮卡的致病原因扯了半天的淡,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装腔作势的罗列了诸多的致病原因,就好像他们都对自己正在做着的肮脏勾当一无所知似地,又似乎他们就是医生一样。楚欣由于对宋江的知情程度没有把握,所以,她只字未提莫妮卡吃了那两颗“幸运果”的事,但她心里确凿无疑的认为,莫妮卡的病因就是栗原所赠的那两颗翠绿色的水果。
忽然,一个中等身材,体型略微发福的中年医生推门走出了急诊观察室,楚欣见了连忙招手,同时大声喊道:
“任主任!请留步!”
“你好,任主任,这位是莫尼卡监护人的私人代表,宋江先生。”
她把宋江介绍给了那位中年医生,然后,回身对宋江说道:
“这位是莫尼卡的主管医生,任主任。”
“哦,你好,我是任康。”
略微发福的主任医师任康主动的打招呼,他客气的与宋江握了握手,然后,对着楚欣说道:
“莫尼卡的病情还算稳定,暂时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只是反复的发作…对她的健康非常不利,而且,这种靠药物强制干预的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久而久之她会产生抗药性的,并且,逐渐加量的药剂也会对她正在发育的身体器官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查明她的病因,也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不是种常见的病症吗?医生,很多人在这个季节里都会发生这种症状的呀!”
楚欣故意装出一副白痴的样子问道 ,以便诱导医生说得更多一些,好让一旁的宋江听到。任康显得很有亲和力,一点也不摆架子的解释道:
“症状相同并不代表着病因相同,有些人仅仅是因为空气中漂浮的花粉就会产生咳嗽或是打喷嚏的现象,所以,莫妮卡的情况就很难确定,我们还不知道这女孩儿过去是否也层出现过这种症状呢?”
楚欣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现出一副极度关心的神色,顺着医生的意思说道:
“是啊!医生,我们刚刚也分析了莫尼卡的情况,毕竟莫尼卡是个孤儿,我们都不太了解她的出生背景和成长经历。所以,我们能够提供的信息也并不多。”
看到自己的意见得到了患者监护人的赞许,医生很是欣慰,于是,他进一步解释道:
“哦!的确,遗传因素和家族病史是很重要的诱因,如果她属于过敏体质的话,那么季节因素、水土不服和食物因素,都有可能导致这种病症发生。”
宋江不失时机的帮腔了,他和楚欣的配合完全是凭着感觉进行的,从这一点上看,宋江和楚欣的确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是啊!是啊!盖伊先生也只是领养了这个孩子,她的具体情况必须向认领之前的有关慈善组织去了解,可眼下…恐怕很难办到呀!这…可怎么呢?”
一对监护人的焦虑心情,让医生很是内疚,现在,反倒轮到医生来安慰他们了。
“没关系的,暂时缺少患者的背景资料也无关紧要,我们会对莫妮卡的血液进行抽样化验的,相信很快就能找出致病原因的。”
任康很有耐心的宽慰这,但是,宋江突然打断了他,急急的问道:
“嗨!刚刚医生提到过什么来着?哦,对了…食物因素!我怎么没有想起这一点?”
像是受到了医生的提示,宋江提起了一个最显而易见却极易被忽略了的原因。他转而向楚欣追问道:
“她有没有吃过什么不洁食品?或者…是本地的特产?”
宋江的问题的确切中要害,不洁食物极易导致腹泻,破坏身体的吸收和消化平衡,降低免疫力和抵抗力,因而诱发过敏反应。同样,当地的特产对于一个在大洋彼岸出生并长大的女孩来说无疑也是诱发过敏症状的重要原因,这二者可以说是眼下最有可能导致莫妮卡急性过敏症的原因。
楚欣听了心下猛的一动,她禁不住在想,栗原的巧施毒手和宋江的及时提醒,这两者之间是否只是偶然联系在一起?或许,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也说不定,他们目的只能是一个,让莫妮卡的病情和病因大白于天下,进而利用莫妮卡来要挟某个对“老爹”极其有用的人,从而无条件的听其役使。楚欣想,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独力担承呢?不如顺水推舟道出原委,也好借机洗清自己。
“啊,想起来了,或许…是因为那两颗幸运果!”
楚欣装作猛醒状,她那逼真的神态在任何人看来也不会怀疑她是刚刚才想起这一重要情况的。楚欣说出的情况当即引起了任康的注意,他问道:
“幸运果?是一种什么样的水果?”
“一位年轻的女士,据她自己介绍说是来自新加坡的游客,她送给了莫尼卡两颗当地特产的水果,翠绿色,多汁,酸涩。”
楚欣边回忆边回答,样子很认真。宋江听了连忙催促道:
“要赶紧联系到她,您说呢医生?”
任康闻听郑重的点了点头,问道:
“能联系到她吗?如果有那种水果样本的话,会对诊断病情有很大帮助的。”
“恐怕,不能。我们只是在街上偶尔遇见的,并不认识。”
“哦,这样啊!那就等等血液化验的结果吧!希望不是什么太特殊的水果。”
任康礼貌的和二人道了别,转身急匆匆的向着病房走去。看看医生已经远去的背影,宋江恭维道:
“楚欣小姐,你的演技真是老到,连我都被你感染了。啧啧啧!真是炉火纯青,令人钦佩啊!”
楚欣蹬了宋江一眼,小声的说道:
“少来!没心情跟你扯淡!他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对一个孩子竟然…”
宋江看到楚欣脸上愤怒的表情,惊诧于对方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于是,安慰道:
“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切尽在掌握。”
说完,宋江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立时恢复了他稀松散漫的德性。他用非常西方的方式挽起了楚欣的手臂,看着监护室意味深长的说道:
“还是先去看看我们的小天使吧,但愿那两颗幸运的水果没能折断她的翅膀。”
t市 海滨大道沿途
由于滨海特区的发展已被列入了国家的“十二五”发展规划中,因而更大更多的投资项目便纷纷被吸引到了这座滨海城市。为了满足快速发展的需要,新特区的建设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从gps的导航地图上就可以清晰的看到,t市的城区正在迅速的向海边延展,在拆迁、平整后的荒地上,出现了不止一条新修的公路,它们就像是伸展开的五指一样,将t市蓬勃的经济热力放射到了周边的地区,带活了那里的生产经营模式和生活消费理念,一个新兴的经济中心正在形成。
一座废弃的水塔矗立在两条通往外省的公路之间,如同夹在在两指上的一支香烟。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塔身上,泛起一层暗红色的深晕来,隐隐露出上面更为鲜艳一些的红色标语,很容易把人们带入到对那场不算久远的年代的回忆当中去。
这里原本是一家小厂,据说是建与大炼钢铁的年代,简陋的厂房和破旧的宿舍以及低矮的围墙早已和周围的一切被一起平掉了,只留下了原址当中的这座水塔,被用来给修路的民工们临时存放物资器材使用的,而今,路已经修好了,筑路队也该撤走了,这座塔很快就会被拆除了。
老队长已经不是队长很多年了,但他仍旧被队友们这么称呼着,好像是忘记了他原本叫什么似的,但他知道,其实那是队友们对他的尊重。老队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若是在城市的企业当中早就该退休了,但是对于乡镇企业来说,要求的就没有那么严格了,筑路队的领导念及他以往为队里付出的辛苦,所以一直留用着,他可以想干多久就干多久。
老队长很自律,他主动的挑起了库管员的担子。他在筑路队里干了很多年,他修路的事可以说上好几晚,对于工程进度的预判,对于工种调度的排班,对于工具器材的备选,他只需看上一眼,便已是心中了然。所以,自从他当了库管,真是省了队长很多的事,而对他来说也算是没有白拿队里的钱。
再有一天,筑路队就要拔营起寨了,因为施工的操作面推进的太快,他的这个仓库渐渐的远离了前线。老队长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整理好了平时用不上的零碎物件,就等着今晚收工以后,队员们帮着他一道装车,再运到新选好的存放地点。现在,老队长有一点累了,他一个人坐在了水塔底座的小门里边,寻思着给自己泡上一碗方便面。
废弃掉的水塔里面空空的,除了顶子以外,基座以上的部分全部被拆除了,整个水塔就像是一个大号的烟囱一样。一架铁梯子锈迹斑斑的挂在里侧的墙壁上,摇摇欲坠的样子,不是身轻如燕的人是爬不了它的。梯子直通到三十米高的顶部,那里有一扇没了窗子的窗户。窗户略略朝西,刚好对着公路奔市里的方向,站在这扇窗子前,能够看得很远很远。
看仓库不需要更多的人,老队长一个人就能应付了,但时常远离工地总要有个伴儿才好,按照惯例,老队长养了一条狗跟他做伴。那是一条温顺的松狮犬,血不很纯还有一点缺陷,但是老队长不嫌弃,既不指望它看家护院,也没打算拿它当个宠物惯着,能做个伴儿就行了。一晃就是二年,松狮很忠诚,形影不离的跟着,它让老队长不觉得孤单。
炉火旺水滚烫,饭盆敞泡面香。老队长揭开饭盆盖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怎么半天不见松狮出现呢?因为,每一次闻到饭香的时候,它都会不声不响的蹲在老队长的旁边,等着一起开饭的呀!今天,它这是…怎么了?老队长想着,高声的招呼了几声,仍不见有松狮的影子出现,老队长骂了一句,这畜生,还没吃饭呢!不会是跑去哪儿搞对象了吧!老队长转念一想,不会呀!这方圆几里都是空场,留待特区的城建单位统一规划成新的工业园,眼下,还没到时候,除了自己所在这座废弃水塔之外,连块砖头也找不见呐!哪里会有其他的狗出现?
跑了?老队长沮丧的想,随即便否定了这想法,不能,狗不嫌家贫呐!除非主人遗弃它,否则,狗这一生也不会主动背叛的。死了!老人的心里一惊,他忽然想起了这水塔两侧的公路,其中一条已经贯通了,往来的车辆能开到二百麦,那对于一条喜欢和人亲近的狗来说,无疑是很危险!如果,这家伙跑到了公路上,又碰巧有一辆汽车像子弹一样飞过…
老队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顾不得饭盆里的泡面,费劲的站起身来,踉跄的朝着水塔外面走去。正午的阳光亮得刺眼,乍一走出水塔,老队长的眼前一花,他连忙站住了脚,闭了眼,忍着天旋地转。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天不旋了地也不转了,这才慢慢的睁开眼,哦,天呐!老队长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眼前的情景让老队长看得很是心酸,他不由得心生感叹,不论是哪朝哪代,也不管天地是何年,老话儿里说的不会变。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阶级斗争这根儿弦儿一旦松了,那就算玩儿完。老队长真是气糊涂了,连早年间听上辈人讲的老话儿跟他自己经历过的那场政治运动中的口号都搞混了,足见得,这眼前的情景有多不堪了。
就见老队长的爱犬松狮,此刻正趴在一大张报纸旁,卷动着舌头吃得正香呢!老队长虽然眼花看不清楚,但他的鼻子却很灵验,他能嗅出那报纸里包裹着的是什么,他忍不住咽了口涎水,心说道:那可是下酒的好东西啊!
原来,那报纸里包裹着的是一大块的酱驴肉,并且,还是t市里最有名的“曹记驴肉”。老队长这下才明白了松狮爽约的缘由,全因这大块的酱驴肉啊!可是,这是谁这么二百五呀!拿这么好的东西喂狗?难道,你不知道这狗的主人还没吃饭呐!真是的,现在的人呐!真是扯的没了谱,手里有了点钱就烧得不行,跟一条狗显示你的爱心,你怎不捐款多建几所希望小学?多赞助几个失学的儿童呢?真是,越有钱越没流儿你…
就在老队长忿忿不平的发泄着心头怨气的时候,在他身后的水塔门口一个黑影闪了进去,接着,塔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攀爬那架破旧铁梯子时发出的声响。突然,啪嗒!一块水泥碎块掉了下来,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来,窸窣之声停止。但老队长丝毫也没有反应,只顾对着自己狗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老队长的确老了,他不仅眼花了,耳朵也背了。其实,刚刚松狮在水塔门外是大声叫过的,但它的主人没有听见,而当一大块香喷喷的酱驴肉丢在它面前的时候,它便顾不得再叫了,它认为主人已经默许那个陌生人接近水塔了。
正午的阳光直照在这座孤零零的水塔上,渐渐的把它的身影投向了东边,时间在延续,影子在拉长,塔身上面那条还不算久远的年代里常见到标语,已经渐渐的没入了阴影里,只有走近了,才能依稀看清楚那上面深红色的几个大字。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