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个个都是满肚子的疑惑,可礼数却不能废的,等到骑士过去许久,监察御史这才带着百官入朝。
等夹阶校尉和监门校尉拿着名册唱籍,这才穿过含元殿和宣政殿,便是上朝的紫宸殿,百官按照官阶大小顺序“入阁”,文官在东,武官在西,从宫门口到入殿。
紫宸殿里熏炉飘香,百官们脚下放着一块块“蹑席”,向天子行蹈手礼,百官奏事。
群臣抬起头,打量李元宗的脸,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入朝为官,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必备的,遇上这么一个皇帝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真是早死早超生了。
往日里朝会,皇帝都是闭着眼睛,听他们奏事,然后便是杜秀夫和马玄机的暗斗,皇帝想起什么来,便插口问一句,想不起来,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
今日,皇帝睁开了眼睛,这让他们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而且他眼神十分锐利,群臣都在想,刚才不是万里加急,北方大捷吗?为何皇帝会这副表情,难道说北方的文章,并非是皇帝一手操控,只是一个意外吗?
杜秀夫上前,正准备奏事,李元宗却打断了他,道:“今日不议海疆,朕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诸位爱卿为朕出谋划策。”
李元宗这几个月过的可一点都不好,虽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跟楚易言和,甚至是派人迎回燕王李纯,可他却并没有命人执行下去。
心意的转变,并不意味着他会立即去办,这些日子他都在想,即便楚易在北方大捷,想要回来也会拖上几个月,他还有时间。
却没想到,这一拖就快半年了,李元宗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谢道清一纸万里加急,给他灌了一记猛药,让他再次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北边还有一个楚易没处理。
李元宗心底憋着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把整个大明宫都烧了,让他这么生气的原因有两个。其一,百骑司竟然对此事一点消息都没有。其二,楚易在北方的斩获,远超他的想象,连他看到奏报都吓了一跳,赶忙将百骑司主召来询问。
百骑司主看了,一身冷汗,都有些怀疑谢道清这是在作假,一想谢道清的行事风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急报,可谓是当头一棒,把他和皇帝都给敲醒了,这就更加证明当初百骑司得知楚易在草原上胡搞的消息是谢道清故意透漏出来的。
看着皇帝脸色铁青,百骑司主赶忙想出了应对之策:“谢道清给我们当头一棒,无非是想给楚易造势,陛下何不顺水推舟……”
于是,就有了李元宗坐在龙椅上,却也浑身不安的样子,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他虽然跟楚易没见过几面,可也知道谢道清对他恨之入骨,不借着此事在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绝不会罢休。
万里加急,只是当头的一棒,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
群臣一听皇帝这口气,预感更加强烈,杜秀夫开口问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臣等本分,敢问陛下何事烦扰。”
“方才的万里加急,诸位爱卿想必已经知晓,朕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们,这是真的。”李元宗十分凝重的说道,“北方大捷,且是史上罕有之大捷!”
闻言,众人心中更加不安,如果真的是大捷,便鼓舞军民之心,何以皇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中定有玄机。
饶是杜秀夫之聪明,也想不到北方大捷,皇帝有什么好烦恼的。可就在皇帝看向他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被皇帝流放到北方充军的楚易,长城军里除了谢道清之外,好像只有他才让皇帝烦恼。
谢道清那个老油条,皇帝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奈何不了皇帝,所以这些年来,并不被皇帝放在眼中,那就只剩下一个楚易了。
想到楚易的身份,以及他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杜秀夫很难想象,他在北方又干了什么,而且他还是谢道清的外孙,当年的事情让谢道清伤筋动骨,气的吐血,剩下这么个外孙,自然是当宝贝一样。
有了大致的思路,杜秀夫平静了下来,顺着皇帝的话问了起来,随即皇帝把那封加急文书,命马玄机念了出来。
马玄机阴鸷的声音响彻在紫宸殿内:“上承天命,下报皇恩,长城军不负君民所望,遣出要人,混入草原部落,杀敌立功,斩首数百万之巨,灭莫尊汗国,俘虏一干王庭贵族……”
念到这里,马玄机都有些心惊肉跳,别看谢道清写的很简单,可其中却透着海量的信息,什么混入草原部落,杀敌立功,怎么一下就斩首百万之巨了?
最让人无言的是,最后还灭了一个莫尊汗国,这可是金帐汗国,草原上最强大的霸主,这不是瞎咧咧吗?
群臣听闻,也是沸腾,全都当这是胡诌,只有杜秀夫一人,站定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身上冷汗直冒。
若是猜的不错,遣出的所谓要人,肯定是楚易无疑,楚家的人。
杜秀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想道:“楚易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即便有谢道清的配合,也不可能灭掉莫尊汗国,皇帝却说这是真的,也就是说,这一定是真的,不用我等辨别真伪,可是……”
见群臣沸腾,李元宗清了清嗓子,又道:“众爱卿无需怀疑真伪,此事乃长城军一手策划,莫尊汗国已经成为历史,朕!”
李元宗喉咙震动,发出沉重的声音,让群臣当即回过神来,“朕让诸位爱卿商议的事情很简单,如何‘封赏’这位要人!”
杜秀夫一听,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心底苦笑,果然楚易啊,要不然皇帝怎么会这副表情。
这时,长乐候抓住了机会,当即走了出来,说道:“陛下洪福齐天,此番北方大捷,正是天赐良机,振奋我大唐军心,灭那夷族海患指日可待,定要重重赏赐那要人才是。”
长乐候这帮投机者,在杜秀夫的打压下,在朝堂上,几乎失去了话语权,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拍马屁,自然不会落后。
跟随着他身后的那帮投机者,也都一个个附和了起来,俨然一副忠贞不渝的烈臣模样。
也就是长乐候被打压的实在太厉害了,急切了一些,若是换做平常,定会看出皇帝的表情不对,但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长乐候来不及去想那么多。
李元宗的脸色很不好,即便他知道此事无法缓和,但君王自有君王的威严所在,长乐候的一番话,就是让他豁出老脸跟楚易和好,他当然不可能接受。
他当即闭上眼睛,沉吟起来,一旁的杜秀夫只是看好戏,他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但他也实在拿不出办法来,让皇帝不要脸皮,却跟楚易和好,这不是自己作死嘛。
杜秀夫一派的文臣武将,全都沉默了,只剩下以长乐候为首的投机者们站在原地,尴尬不以,偏偏此刻长乐候还没反应过来,以为皇帝是在考虑他的建议。
打铁要趁热,长乐候紧接着道:“陛下,此乃天赐良机,陛下重赏要人,顺天应民,当是圣君之举,不但要赏,且还要重赏。”
“呵!”李元宗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让他身上的肥肉震动,荡起一圈圈的波纹,他紧盯着长乐候,微笑道,“你可知道,这位要人姓甚名谁?”
到现在长乐候才发现不对,事已至此,却也不能打退堂鼓,咽了咽口水,问道:“微臣不知。”
“你不知道,好,那朕告诉你。”李元宗死死的盯着他,一字字的咬着道,“此人姓楚,名易!”
一瞬间,长乐候的脸色惨白,差点昏过去,眼中全是惊讶和不安,他不由看了看杜秀夫,只见杜秀夫躬身而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楚易!”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子。
这个名字,他们已经接近快一年没有听到了,却没想到再次听到的时候,他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长乐候的脸色时青时白,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皇帝得到这么一个天大的喜讯,却那般严肃的表情。
楚易没死,就已经打了皇帝的脸面了,现在楚易立下天大的功劳,皇帝还得忍着那一巴掌的痛去赏赐他,这叫什么事。
最让他心凉的是,刚才他还劝皇帝忍着那一巴掌的痛,凑到楚易面前,再给他打一耳光,以李元宗的脾气,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杀的。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不知是那逆民,微臣该死啊……”长乐候当即跪在地上,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那一个个巴掌,甚至盖过了群臣的议论声,此时长乐候可不敢作弊,那一个个耳光扇下去,都是火辣辣的,没有丝毫留情。
身后的一群投机者,也都紧跟着跪在地上,扇起了自己的耳光,他们知道皇帝要是不息怒,他们的小命就得熄灭。
“你不该死,你们都不该死!”李元宗忍着怒气,“是朕该死,朕眼瞎,将这样一个人才流放出去,是朕该死啊!”
李元宗的声音在紫宸殿内回荡,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此刻皇帝的愤怒和屈辱,群臣当即跪地,高呼皇帝万寿等奉承的话。
持续了许久,李元宗的怒气虽然没有消除,却也减弱了不少,他知道群臣是不可能给他出什么对策了,最终还得是他自己主动伸出这张脸,再给楚易打一次:“传朕旨意,今北方大捷,斩首百万,灭莫尊汗国,实属谢道清任人为贤,朕甚是宽慰,加封国公,要人楚易,戴罪之身,勤勉刻苦,草原一战,扬我国威,朕深感欣慰,赦免其罪,功过相抵,召回长安听用……”
李元宗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有人用剑戳他的心,但他还是不得不说下去:“以此旨意,勉励军民,昭告天下。”
不用人搀扶,李元宗拂袖便离开了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