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老人看到他退后的一步,看到他眼中的怀疑,那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时,楚易却感觉浑身一痛,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外公,他的不信任,岂不是要伤透了他的心,他已经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一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了,他怎么能够承受这种打击。
过了片刻,老人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站了起来,慈祥的看着楚易,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知道你经历的不幸,但我要告诉你,我是你的外公,你的母亲叫谢笙笙,她从小长在长城,若不是她那么爱你父亲,我是绝对不会让她离开长城去长安的,若是早知道……”
他很想说,早知道楚家会被灭门,早知道楚玄青那老不死的会选择不抵抗,他绝对不会把女儿嫁出去的。
可是,看着楚易的脸,看着那张像极了他母亲的脸,这句话到嘴边,老人又说不出来了,如果不嫁出去,他又怎么看得到现在楚易。
“造化弄人啊,唉,造化弄人啊!”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两声。
“你怎么证明?”楚易咬了咬牙问道。
这时老人突然拿出了一块玉佩,玉佩比冬天的初雪还要白透许多,很是温软,玉佩雕琢成了一条鱼,纹理清晰,一看就知道是名师所铸。
当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楚易身体没由来的颤抖了一下,他记得这块玉佩,因为她娘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时刻挂在身上。
逢年过节。娘亲便会坐在阁楼上,遥望着北方,手里摩挲的正是这块玉佩,他曾经向娘亲讨要过,一向疼爱他的娘亲却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脑袋拒绝了他,为此他还闹过一些小脾气。
“这块玉,怎么会在你手里?”楚易激动的问道,恨不得立即从老人手里,把这块玉夺回来。
“它一直都在我手里。”老人平静的说道,“这叫双生白鱼,原为一对,戴在不同的人身上,可以预支吉凶,一旦佩戴者遭遇不测,两块玉会同时碎裂,你娘离去的那一晚上,这块玉碎了,这是我重新粘合起来的,只是,再也不可能成对了。”
楚易的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他想,娘亲死去的那一晚上,老人的心恐怕也跟这块玉一样碎裂了吧。
这时,老人突然扭过头来,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当见到他时,老人的心似乎又像眼前这块玉一样,重新缝合了起来。
一向坚定的楚易,被这目光击溃了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冲过去跪在地上,死死的抱住了老人,泪水夺眶而出。
“不哭,不哭,你娘亲走了,还有外公呢,以后长城就是你的家,外公会尽一切的努力,保你周全。”老人摩挲着他的背,喃喃的说道。
楚易哭的更大声了,在外人面前,他不会这么脆弱,以前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在恶魔岛的十五年里,哭干了。
可在亲人面前,他变得无比脆弱,十六年了,他就像那无根的浮萍,随波飘荡,哪怕是回到楚家,他依然感觉是那么孤独。
他不但没有停下,哭的更大声了,他要将这十六年里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过了许久,楚易渐渐的平息了下来,老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却慈爱的看着他,那一刻楚易的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我原以为,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个外公。”楚易收起了所有的冷酷和麻木,看着眼前的老人,就好像得到了一座宝藏。
“皇帝能耐再大,他的势力,也进入不了长城军。”谢道清眼中释放者自信的光芒,就好似皇帝亲自驾临长城军,如果他不下令开城门,也休想进来。
“外……外公,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楚易语气有些生涩,毕竟是第一次叫,但很快便适应了。
“在你来之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我才知道你还活着,一开始我也不信,后来看到你的所作所为,确定你就是我最小的外孙,喔,老天保佑,总算给我留下了一个,让我这个孤寡老人,不至于在世上举目无亲。”说话间,他回过头,慈和看着他,“你知道吗?你娘去世时,我恨不得带着长城军,杀到长安,我想问问那个狗皇帝,为什么要杀我女儿,我想问问,楚玄青这个老畜生,为什么让我的女儿,任人屠戮,可是……”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一阵黯淡,“可我没有这么做,我是长城军的大元帅,我曾经发过誓的,一入长城军,终生守长城,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欲,便带着长城军的儿郎们,跟我去送死,那时候,我真是心痛极了,我在世上能够称之为亲人的,一个都没有了。”
楚易知道他所说的亲人是什么意思,长城军都是他的亲人,但是,他所说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说到这里时,他抬起手,摸着楚易的脸,脸上露出了孩童般,会心的笑容,他心底一定在感谢,感谢老天爷,还给他留了一个。
“以后,就在长城军住下了,哪都不要去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长城军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亲人,是你的手足。”失而复得的欢喜,让谢道清感觉自己心都融化了,他不敢相信,他的外孙竟然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
他此刻恨不得,把所有的关爱都给楚易,不允许他受一点苦,也不让他再受一点累,更不会让他再哭了。
尽管楚易不想伤老人的心,可他还是忍不住摇头:“不,我要报仇,我要砍了那狗皇帝的人头,给一家老小报仇,老天爷让我活着,不就是为了让那些罪恶滔天的人,得到惩罚吗?外公,我不能永远留在长城军,至少……至少在报仇之前,不能留在这里陪你。”
老人的目光突然呆滞了起来,闪烁的目光里,有些患得患失,他此刻不想让楚易受任何一点伤害,更别说让他往报仇这条死路上走了。
可是,楚易的目光太坚定了,就像是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楚易的父亲时,那个年轻人的目光也跟楚易一样,只不过他并不是为了复仇。
也正因为这种目光,他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了那个年轻人,可最后却被无情的打碎。然而这目光下的坚持,却让他无比动容,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害怕。
老人突然想到了楚易一路走来,跟皇帝对着干的那些事,心底更是难受至极,目光闪烁不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易感受到了老人目光里的情绪,不由的一阵心疼,他不应该再去伤害外公的,他的十五年虽然过的很苦,但至少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要离去的那一刻,才得知了身世。
可老人的十五年,是日日夜夜,在挣扎中渡过的,他守着长城,却只能望着南边的长安,为了那个杀死他女儿的大仇人,守着他的江山。
他无时无刻不在安慰自己,他不是为了那个昏君守卫他的江山,他是为了长城军守卫着家乡,为大唐的子民,守卫着国门。
然而,再大道理,说给别人听时,总是那么正气凛然,可说给自己听,就不那么管用,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给那昏君守着江山。
他有仇都报不了,只能在长城里挣扎,若不是身边的手足,他早就撇开了一切。
“就不能,不报仇了吗?”老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此刻他不是长城军的大元帅,也不是让荒族闻之丧胆的行军大总管,他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不想让自己的外孙铤而走险。
“外公。”楚易跪了下来,说道,“你知道我是符纹师,从我记忆开始清晰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忘记三岁之前所有的情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闪现着,如果我不去报仇,可能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楚易不敢再伤老人的心,因为伤他的心时,他自己也非常的痛苦,更何况这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他怎么可以去伤害他。
“外公,我知道你担心我,您不能报仇,那是因为您维系着长城军,您立下了誓言,您还守卫着国门,您有重担在身,但是……”楚易真切的看着他,“我不同,除了您,我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娘亲把唯一的生存机会给了我,甚至有一个与我同龄的人,替我而死,我若是一辈子握在长城军里享乐,即便他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
“罢了。”老人终于不再劝说了,“楚家人,我唯一看错的,只有楚玄青那个老畜生,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你和你爹和你娘,真是太像了,当初你娘要不那么坚持,或许……或许……算了,不说这些了,不说了。”
“外公,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杀掉那个狗皇帝,活着回来见你,并且取全天下最美的媳妇,生一大堆的孩子,让你帮我照看。”楚易脸上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老天爷对我不薄,还能见到你,我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了。”老人说着,突然站了起来,“来,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