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后退了一步,摇摇头,说的万般情真意切:“我欠了师父你很多,可也只有你,不会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他的脸上带着一如往日单纯而明朗的笑意,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有着浓厚而真实的情感。
玄烛惊得愣了神。
对方似乎想压下压双眸中的情绪,最后却放弃了挣扎一般,再没有控制那份情意。
那其中翻涌的情感,好似波涛席卷玄烛,要将他淹没。
玄烛与之凝视,没有躲避。
也是避无可避。
他那沙哑的仿佛喉咙口有什么堵在了其中,吐字艰难,其中所带的法力威压却让人闻之变色,他对燕生道:“燕生先生,我说过一次的话,不想再重复一遍。如果我的徒弟要还那所谓的夺舍之情,我替你们破了阵,应该可以当做还了份情了吧。”
[师兄你……]
放置在一旁的瓷瓶内的玄莹的意识幽幽传来,其中包含震惊与不解。
燕生似乎是想到了玄烛为他所做的事,终于,他语气中的愤怒减少了一些,闷闷道:“青默是玄莹的孩子,作为外人的我,无从置喙。”
这是意指将决定权交给玄莹吗?
他想将放着玄莹元神的瓷瓶拿过来,这时,他的徒弟握住他的手,先开了口:“师父,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玄烛感受着对方手的冰冷,凝视着身前笔直站立的青年,沉默不语。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在风雨交杂声中,青年已无须说出那句藏于他眼中的话。
因为即使不言不语,玄烛也已只晓。
可他最终还是说了。
黑亮如夜空星斗的双眸中情深似海,他道:“师父,我喜欢你。不只是尊敬之爱,不只是亲情之爱。”
他道:“我爱慕于你,我心悦于你。”
每一个字都彷如千斤重,重重压在玄烛的心尖上。
那一刻,世间的一切,就连哗啦哗啦的雨水,仿佛在面前的青年说出这句话后刹那静止了。
说完后,青年好似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微勾,时间仿佛也跟着重新流动了起来。
玄烛愣怔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人大抵总是会格外在意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自己那份温度。而我,到后来只想紧紧抓在手里,我想要这份温暖独属于我,我想要你独属于我。”青年说着如斯深情的话,抿嘴浅笑,然后却是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怨气那边已有部分从天罗地网中逃出,开始朝着解开了阵法的四方天地而去。玄烛以法力为媒介,再次扩大天罗地网的范围,想将那些逃逸的怨气捉回来。
可就像青年说的一样,这些以地魔元神为补后,蛮横的过分,似乎也是受够了他前期对它们的禁锢,啃噬他的法力不说,竟想以那些怨气沾染他的法力,以此来乱他道途!
真的没办法了……看来只能……
玄烛的法力在与那些怨气博弈,他反手青年松开的手,紧紧地,攥得太紧在对方的手背上留下了红印子,他咬紧了牙关,字字泣血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都不许做!”
金丹期的修士连元婴都没修出,还受了伤,能做什么……
如果修到元婴,和玄莹一样,尚还有机会以元神存活下去,但也或许是某种被人为操控的结果……可如今金丹期的青年也要进去,只不过是去送死而已。
“师父,你对我说的话,就是我想对你说的。”青年说的轻巧,看上去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师父要做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不如我大。”
“你真是反了!”玄烛咬着后槽牙,忽然吐出一口浊气,极缓地问道,“乖徒儿,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如何想的吗?”
只能用谈话拖延一些时间了。
青年答非所问般道:“师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此一去,只希望师父能看着我,什么都不要做,一旦沾染上那样的怨气,如今受了伤的你恐怕会被怨气所侵,绝不会好受。”顿了顿,他悲伤道,“如果师父无法做到,那离我越远越好。”
玄烛质问道:“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
青年像是知道他会对此妥协,没有要求他非要应答不可,深深凝视着玄烛,而后忽然凑到玄烛胸口,将头往他的胸膛靠了靠,低声如自言自语:“此生得此机会与师父你相遇,何其有幸。”
青年明明也受了伤,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完了话,轻易地将自己的手从玄烛的手里抽了出来。
他拿出冷昭剑,在玄烛眼前,在玄烛经受怨气侵袭,正在全力镇压,不及反应之时,御剑飞入空中,留下一句:“师父,之后请你莫不要为我冲动行事。我还等着你对我的答复呢。”说完,人已向着怨气那边而去。
青年一离开,隔离了雨水的屏障也一并离开。
玄烛浑身湿透,望着御剑朝庞大怨气而去的身影,以修为荡开沙哑的声音:“你给我回来!”
可这声音对于去意已决的青年而言,仿若未闻,他那背影只是离他越来越远。
怨气透过法力渗入玄烛的元神里,仿若恶魔一般,开始有声音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玄烛向前迈了一步,这时恰有一抹怨气缠在了他的脚踝,他用法力将之歼灭,使完这一招,整个人仿若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道尽途殚之时,原来你还是这般弱小,这时候你也可以追求所谓的肆意自我,不顾徒弟的所作所为,干看着吗?
——哈哈,什么洒脱,什么逍遥物外,你从一开始就一直都在逃避罢了!
——来到这个世界真的让你开心了?成为散仙之后你真的开心了?
——你只是因为重活一次,以装作不受拘束的样子来面对世事罢了。
——到头来,你也不过还是曾经那个,只能任由命运蹂/躏的季无忧。如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爱的弟子去送死,什么都做不了的季无忧。
窃窃私语的魔音纠缠着玄烛的元神,以要将他拉入地狱的蛊惑之言,让他明白了何谓心魔。
七窍血已止,可他现下却还不如刚从燕生根脉下出来时的状态,好比经历了一次九重天劫。
墨凝剑现,他握着剑柄一剑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顿时血流如注。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点疼痛无多大用处,但好歹也能让他有了碎裂迹象的元神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