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岭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反应。
彤梓青和俞寒则陪着他沉浸在这一刻的无言中,直到对方终于抬起头来。他面沉如水,哑着嗓子问道:“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没问题,”俞寒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嘱咐道:“但是小岭,你要答应我们,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梁小岭愣了一会才说:“你放心。”
三人抵达刘春花家门口的时候,彤梓青觉得自己都快对这个地方产生俞寒说的那个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了。他生怕门一开,刘春花在短短时间内又凭一己之力把家里祸害成那天的样子。
“哥,你看着点儿脚底下啊,”彤梓青扭头嘱咐俞寒,“咱家可禁不起天天买新鞋。”
“咱家”这个词儿精准无误地蛰在了俞寒的心尖儿上,他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扣门儿。”
此时,屋里的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于是还未等他们敲门,大门就向内缓缓打开了。幸好,里面依旧保持了那天他们离开时的整洁程度。
刘春花看着门外的小岭,身子像是被谁拽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晃了晃才稳住。随后,她一言不发地把三人让到了里面。
小岭第一个走了进去。他站在那副挂在墙上的海报相框前,仰着头,看着照片里轮廓模糊的身影,僵在了那里。
彤梓青看半天谁都不吭声儿,便想要先来个破冰的开场白。他刚要迈步上前,却被人轻轻地拉住了。
“送佛送到西,现在既然已经到了地方,剩下的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俞寒轻声和他说道。
小岭这时慢慢地把头转过来看向了那个印象里又高又瘦,并不漂亮的女人,然后走到了她的身边。
刘春花的眼珠被急涌出的泪花一遮住,眼前的场景就变得不真实起来。似乎有好些话一股脑地噎在喉咙里,使得她只能发出一个个嘶嘶哑哑的单音来,像是身体在漏气。
仔细分辨,是“对不起”三个字,没有主语,没有宾语。这个词被她翻来倒去地说,直到带出血腥味。梁小岭听着听着,便抬起了手来。刘春花见了直接闭上了眼睛,冲着他抬高了尖尖的下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那手还是落了下去,却停在了刘春花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带着微小的幅度。
“这些年,辛苦你了。”小岭眼里噙着湿意,嘴角却在努力上扬。他说:“小峰那个混蛋,根本不懂怎么去爱人。”
可此刻,刘春花最承受不住的恰恰就是同情和理解。小岭这句话让她彻底崩溃了,瓦解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骨头般瘫软在了地上,恣意地哭了出来。
小岭蹲下/身子把人扶住,说:“如果当年我能把他留在身边,小峰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所以,如果非要把他的意外算在谁头上的话,也应该是我这个亲弟弟来背这个债。”
刘春花这下除了拼命地摆手摇头和哭泣外,连“对不起”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梁小岭看她依旧是声泪俱下的样子,于是轻声问道:“你俩在一起的时候,小峰都怎么叫你?”
“他……他叫我小花,”刘春花哽咽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一句整话。
小岭点了点头,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就换了个表情。这是小峰才有的神态,开心起来的时候嘴角会微微歪在一侧,挤出一个满是少年气的笑纹。
“小花,”他温柔地看着一脸凄恻的人说,“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着我,照顾我。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小岭也不会怪你。你是很好的女孩子,我走了,你要漂亮地活下去,好不好?”
彤梓青红着眼望着面前的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刘春花手脚上那沉重的镣铐一下子就消散了。
那些囤积于心底,压迫在喉间里的话似乎瞬间就迸发了出来。刘春花猛地伸手拽住了梁小岭的衣服领口,大声地哭道:“小峰!你不知道,你终于被他们听到了!他们想你带着作品,带着乐队去参加节目。可你已经走了,没能等到这天。我不应该说那些话伤害你,你的东西不是垃圾,不是……”
大段大段道歉的话被刘春花支离破碎地讲出来,彤梓青和俞寒听了半天才逐渐搞清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原来,有一个非常知名的制作人当晚也出席了万搜网的那个慈善晚宴。他看到了乐队现场的表演,并在演出结束后主动找到了他们。制作人表示非常喜欢歌曲的风格。只是他觉得演唱者的音色和歌曲不太搭。随后对方才知道,真正的主唱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他深表遗憾后,便询问是否愿意把歌曲版权卖给节目组,交于其他人翻唱。而后,乐队的成员来问刘春花的意思,被她拒绝了。
而小岭在彤梓青耐心地解释下,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仰头叹了口气,然后把刘春花搀起来让她坐到了沙发上。
开闸泄洪般把身体里所有淤积的眼泪都哭出来的人,虽然身体还是在不停颤抖着,但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地清明起来。
“姐,你要喝些水吗?”彤梓青问她,紧接着又补充道:“酒就别再喝了,对身体不好。”
“我......我饿了,”刘春花看着屋子里的人喃喃道,“我想吃东西。”
彤梓青想,可能是堵在她心口和胃里的那块石头碎了,终于腾出了地方。他忙问:“姐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想吃甜的,”刘春花抹了把眼泪抹,看着彤梓青说,“小峰最喜欢吃的那种点心,我托你买过的。”
“行,我记得。”彤梓青赶紧点头,又道:“你要不先躺一会儿吧,休息休息,过一会儿我们再回来。”
于是梁小岭和他们一起出了门,开车找了家最近的稻记买点心。
彤梓青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跟国营单位打扮的大姐买山楂锅盔和黄油枣泥。刘春花一说饿,他觉得肚子里也跟着空了,于是就拿了几块散装桃酥。他递给对面俩人,谁都摆手说不要,于是彤梓青只好捧在手里自己嗑,仨人一起往外走去。
“小岭,”俞寒看着身边的人坦言道,“今天的事儿,你算是救了春花一命。你要是不来,不说出那么一番话,这姑娘活着跟死了也没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