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道:“那明日,你随我一道出门。”
联想一下今儿发生的事儿,唐璟大胆地猜测了一下:“你这是又打算出门微服私访了?”
萧衡没有否认:“这沂州一带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今儿看那几位官员,也不像是能说实话的。他们不愿意说,我便打算自己过去看了。”
想法总还是不错的,毕竟他们初来乍到,得摸清楚底子才行,不过,唐璟还说了一句:“若是此地的地方官府当真有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只怕如今也是拼命遮掩,不会轻易叫咱们看到。再说你身为储君,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兴许咱们才出门,便有人将事情办妥了,到时候咱们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萧衡点了点头,也没否认唐璟说的那些话,转而吩咐后头跟着的户部侍郎:“此事,就交给段大人了。”
段侍郎拱手:“殿下放心。”
唐璟这阵子就是跟段侍郎坐在同一辆马车的,对这位段大人也有些了解,人家可不是说废话的人,该做事的时候,可是一板一眼的。
既然他都应下了,那想必他们也不必再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了。隔了一会儿,唐璟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迟疑地对萧衡道:“可我没干过暗访的事儿,明日跟在你后头,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萧衡笑了:“你能随我一道出门,便已经助我良多了。”
唐璟一脸茫然,他有这么厉害吗?
就连段大人也在心里嘀咕,想着殿下未免太看重这唐大人了。就连出门暗访竟然也带着人,看来,往后就会唐大人的地位必然不会低了。
段大人想不通,其实寿喜也同样想不清楚。告别了两位大人之后,寿喜还又问了句:
“殿下,您如今为何处处都要带着唐大人?”
萧衡反问:“怎么,不能带么?”
“倒也不是。”寿喜笑了笑,“只是觉得您对唐大人也太过重视了点儿,长此以往的话,只怕别人看着都嫉妒。”
他们殿下可是储君,不是旁人,这身份本就不一样,若是同一个朝臣走得越来越近得话,连寿喜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儿。
萧衡背着手,缓缓往前。他想到上回自己出了事,父皇和母后该有多担心。这样的事,他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次数多了,不说惹得父皇母后焦心,恐怕那些对他不满的人,也真要在背后编排些不好的话了。
良久,萧衡感慨:
“出门在外,跟运道好的人站在一道儿,总能叫人放心些。”
寿喜听到这话,反而有些乐呵:“殿下,您还真觉得唐大人气运过人啊?”
他本来还以为殿下这话只是随便说说的,可如今看来,他只是随便听听,殿下说得却分外认真。
寿喜道:“唐大人运气确实好了一些,可是也没殿下说得那么厉害吧。之前那些事,应该也只是凑巧,放不的真。”
萧衡并未解释什么。有些东西即便解释出来旁人也不会听,更何况这件事本就玄乎。
寿喜很快就发现,他这话等于是白说了,因为殿下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一早,唐璟换了一声便衣,便跟着萧衡一道出门了。
有段大人在后头给他们挡着,他们这一路也算是走得轻松。
萧衡带着唐璟,先后去了各处酒楼茶馆,听了些地方官的轶事。不出所料,这沂州一带的官府奢侈之风久矣。单单是他们今儿听到的,便已经叫人瞠目结舌了。
那沂州底下有个县城,县城里头的县令并不是当地人,听说还是京城的,调到这边之后,好几年都没有腾地儿,算上今年,他已经在那个县城里当了八年的县令了。朝廷的官舍住着还不够,在外头还又私自添购了三处大宅子,妻妾成群,过的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有关这位县令的事儿,唐璟他们就已经听到了不少。虽说不知道真假,可无风不起浪,坊间能有这样的传闻,说明这事儿,多多少少是有些苗头的。
当然,貌似犯事儿的还不止这么一位大人呢,里头那些人提到的,萧衡都叫人先记了下来。
回头,就从他们头上去开刀。
出了这些酒楼茶馆之后,萧衡又绕了远路,直接去了城外。
如今正值夏收的日子,当初地方官府上奏朝廷的时候,说是此地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下雨。可唐璟那过来的时候,却觉得情况只是怕比他们说的还要糟糕些。这干旱少雨的情况,应该远远不止一个月,以至于稻子长势都比往前差了不少,若沂州一带都是这样的情况,那今年的粮食,起码要歉收四成。
唐璟他们过去的时候,还有不少正在收割的百姓。
有些看到他们过来了,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稀罕地盯着他们。虽说是便衣,可是百姓又不是傻子,单单是萧衡站在前头,便自有一派贵气,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知愁的唐二少爷。
众人稍微一想,便猜到了这些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所以萧衡过去为什么的时候,他们也是客客气气,有问必答。
从他们口中,萧衡也听出来了,知道这沂州一带的旱情,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了。若不是这干旱是赶在稻子快要长成的时候,只怕今年该是要颗粒无收了。
这稻子收割了之后还得种别的,可老天不下雨,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咱们还特地从官府那边买了踏犁过来,可按着如今这年成,只怕这踏犁也是用不到了。”
萧衡同唐璟对视一眼,而后立马问道:“朝廷还收了你们的钱?”
“那是自然,不收钱,朝廷总不可能白白地送给我们吧。这回算是收得少了,若是放在以往,必定收得更多。您怕是不知道咱们这一带的情况,朝廷干什么都要收钱,只不过是收多收少的区别吧。”
唐璟闻言,心中替这沂州一带的地方官默哀一声。
也怪他们屁股没擦干净,竟然被伯温兄知道了。原以为次出大旱是天灾,如今看来也不全是,想必这其中亦有**。
他一个不管事儿的,只在旁边听着就是。可说话的那位老农,却也是真委屈了,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起来,抹了抹眼泪说着他们的不如意。
人家一哭,唐璟立马就慌了,四处摸了摸,这才摸到了一个帕子小心地递过去。
“老人家您擦擦吧。”
“哪里能弄脏了公子的东西?”那人并未接下,只缓了缓,道:“让几位公子看笑话了,实在是这年月过得太苦了些,碰到有人过来问,心里头便觉得委屈。”
唐璟收回手帕,也陷入深思。
倘若连吃饱饭都是一个奢望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朝廷每年都说要减税,可是减了这么多年,百姓身上的担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堪重负。那他们这些当官的意义,究竟何在?
没人能告诉唐璟答案,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老农。
在外头转了一圈之后,唐璟他们便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唐璟察觉到萧衡沉默得有些太过了。
唐璟一连打量了萧衡好几眼,生怕伯温兄受不了这个打击,若是因为这个就怀疑自己,那罪过可就大了。
想着,唐璟悄悄地凑了过去:“伯温兄,你该不会是还没缓过来吧?”
“地方官府贪污至此,叫我如何能缓过来?”萧衡闭上眼睛,脸色悲悯。
想着自己方才见到的那些面色憔悴的百姓,再想着接风宴上那些身形肥硕的高官,萧衡便只觉得齿冷:“沂州城离京畿不算太远,便有如此多官官相护,倾夺民利之事,那更天高地远的地方,岂不是越发民不聊生了?”
唐璟又何尝不觉得悲哀呢,可是他想的要开一些,因劝道:“那也未必,兴许这沂州城只是个例,你也不必想得太过悲观。”
他虽然对那些地方官没有多少信任,可是当今圣上这还是一位明君,治下有方,爱民如子,只可惜这些年年成不好,所以百姓才过得凄惨了些。
“唐兄相信那些地方官?”
“我相信圣上。”唐璟恰如其分地拍了一句马屁。
萧衡不置可否。
可他隐约觉得,这样的情况并不对,若手里的权力无制约,那清官与贪官,便只在当权者的一念之间。就好比,暴君何以成为暴君,便是那些大臣手中的权利无法与帝王权力相抗衡。倘若,有人能监视这些权力呢,是否情况会好一些?
萧衡不知道,但他想要借着沂州的情况试一试。
接下来的两三日,唐璟一直没闲着,他们不仅在沂州一带考察了一番,还在周围几个州都暗访了一遍。
周围的地儿倒是还好一些,贪官污吏总是有的,只不过不多,没有沂州这般严重。
这些地方官未尝不知道萧衡正在调查,可是他们即便知道,却也没有应对的办法,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尽量弥补,将自己身上擦得干净些。
萧衡在四处暗访的档口,官府也下了令,让百姓赶紧抢收,生怕耽误久了,等雨下下来,就更没了收成。
整个沂州城,不管是当官的还是百姓,都笃定这场雨能下下来。
唐璟闲着没事儿,这日晚上突然跑到了萧衡的屋中,提了一个小要求。
“你想要借人?”萧衡闻言,迟疑地看了唐璟一眼。
第102章 寻找种子
萧衡并没有拒绝,反而问道:
“你要借人做什么?”
“我想着密州一带近海,说不定能在胶西胶南那边寻到一些稀奇的种子。所以想要派人过去先寻一下,若是真寻到的话,或者听说了什么,那我再亲自过去看一看。”
意图也是好的,萧衡自然不会不答应。左右他如今带过来的人手也足了,唐璟既然开了口,他便调了五个侍卫供他差遣。
唐璟得了人之后,立马欢欢喜喜地回去了。这五个人唐璟也不认得,可是这都是办事儿的人,不认得也没关系,认得粮食种子就成了。
为了叫他们看得更明白些,唐璟还特意画了这图给他们。
“你们只要按着这上面找就是了,不管寻到多少,只要寻到了,就立马拿回来。”
那几个侍卫从唐璟手里接过了图画,却是看得一头雾水。这上面的东西,他们从来也没有看过呀。
“唐大人,”有的人不免发问了,“我等也算是跑南闯北的人,可却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种子,密州那边当真有吗?”
“这……”其实唐璟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只是密州一带靠海,若是想找什么新奇的种子,肯定是要从这些靠海的地方开始早起的。唐璟也不敢跟他们打包票,只道:
“大燕开国之初,海上商贸频繁,山东近海沿岸也有诸多港口,海船上千,从海上运回来的东西更是不知其数。这些种子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如今年代久矣,也不知道这些种子还有没有保留。你们尽量去寻,若是寻不到,那也就算了,只当是没有这回事吧。”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便已经有了成算。既然年代已久,那估计是找不到这些了。他们也只能尽力为之,至于能不能找到,那都是其次。只是他们看着手里的这些图,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问:“唐大人,这上面的种子很重要吗?”
唐璟点了点头:“再重要不过了。”
不重要的话,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倘若不知道也不了解的人,那在他们眼中这些种子兴许与杂草无异,既不敢吃,也不能观赏,那还要它有何用?可是唐璟却知道,这里头的每一个种子,都是能救人性命的。如今年成又不好,前来大燕上下都因牛疫遭了殃,如今山东又遇上旱灾,谁知道下回又是哪个地方出了事儿呢?
早早寻到这些东西,也能为以后做个准备。
萧衡给了唐璟五个人。
唐璟并没有叫他们五个都拍了不出去,而是留了一个机灵的在身边。这人叫高忱,办事极为利索,所以唐璟有事没事就喜欢带着他去周围转一转。
唐璟感觉他伯温兄最近在下一步很大的棋,每日虽不出门,可是各方的消息都源源不断地送到他那儿去,那架势看着忙得很,唐璟也不好进去打扰。
他带着高忱也跑出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新奇的东西。
结果想当然,他们压根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且因为看多了这沂州百姓每日愁苦的样子,心里反而生了焦灼感。这粮食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减产了这么多,地方已经上报上去,指望着今年能减些赋税。
如今人人都盼着下雨,盼得望眼欲穿。唐璟比任何人都知道,倘若这场雨再不下的话,那下半年的收成,可就真的要完了。
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外头闲逛呢,这日晚上回去之后,还同高忱说着这下雨的事儿。
高忱却没有唐璟这般忧心,他对他们在殿下信心满满:“唐大人何必这样心急呢,等及时一到,殿下上了祭坛,必定就能将雨求来。”
唐璟一脸无语:“你也信这个?”
平日里看着他也是个办事挺利索的小伙,怎么也这么封建迷信呢。要是祈雨都能把雨求来的话,那史书上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旱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