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闳休在一旁搭腔道:“大衙内,我看你是生怕岳宣抚过来你那尊臀要遭殃吧。自从离开鄂司,你可是逮到机会胡闹了,宣相正经问话,你也只在这里玩笑。张太尉是岳宣抚倚靠为左膀右臂的将领,你也敢提移军的建议。嘿嘿,就是岳宣抚允了左相和右相也不能允。”
“胡太尉,你有何建议?”吕祉问道。
“我看诸将的意思,是巴不得宣抚就从军中选人呢!左护军中,乔太尉(乔仲福)张太尉(张景)这十几年,积攒下不少的苦劳,刘节度(刘光世)一直没有酬报,反而让王太尉(王德)、郦琼两人压在他们上面作威作福。这两人早就心里不平,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是盼着能更进一步。就是靳赛只怕也等着宣抚酬他告首的大功。”
吕祉心知胡闳休说地俱是实情,乔仲福张景二人的确委屈表示过类似的意思。只一件,这两人谋略才干都不过中人之资,他若任命其一管军,是真放心不下。吕祉不由沉吟不语。
岳云适时地打破了几人间的沉默,“胡家哥哥,宣相其实早有主意了,不过有意考问一下咱们。我呢说个笑话让宣抚开心一笑,你却一本正经责备我着实地没有道理。”
吕祉拿马鞭虚抽了一下,挽了个漂亮的鞭花,问道:“岳机宜,你看出什么来了?说说我属意哪个人?说不准,当心我的马鞭。”
岳云恰骑马经过一棵垂柳,顺手揪下一片柳叶捏在手里,笑道:“左护军缺的是一员都统制,必得熟悉军事能征惯战的。一二庸才何足道哉。”
这句话正说中吕祉心事。淮西一军当金兵与伪齐南侵的锋锐,是重中之重的所在。若是一味地调停军中关系,不免掣住了自家的手脚。“说下去。”
“能做都统制的人,说少也不少,有稳健的比如刘太尉刘信叔(刘锜),有勇锐的比如川陕的吴太尉唐卿(吴麟),特别忠心的比如殿前司的杨殿帅(杨存忠),至于那些笨的老的没能耐的,左护军又不是收容所,宣抚肯定不会要不提也罢。这些人都是一时之选,全看宣抚怎么抉择。”岳云顿了一下,又道,“可反过来讲,能做左护军都统制的人说多也不多,末将适才所说的大部分人都不能动,他们现在的位置就已经是最好的位置了。唉,宣抚相公,你要从中选个合适的人,还真是千难万难。”
岳云所列举的几个人,恰都是吕祉考虑过的人选,利弊诚如岳云所言。至于特别无能的那几个,大概指得是张俊军中的田师中等人,专会挑拨是非欺压良善,岳云不便明言而已。吕祉不禁笑道:“再难也得做,不然怎么收复中原?”这自然是首肯了岳云的建议。
岳云偏过头看一眼吕祉,忽然道:“要不,宣抚再耐心地等上几年,让我做你的都统制,领兵收复大好河山。”少年不待吕祉回复,自顾把摘下的柳叶卷起放到唇边吹动,尖利的笛音远远地传开去。那声音高亢洪亮如苍鹰展翅腾空飞掠天际。吕祉听得心旌摇动。
吕祉进到平江府后,在驿馆安顿下,先去拜访了丈人。自从吴氏搬到庐州后,丈人家也从临安搬到了平江府,暂居行在。这次吴氏肯回到吕祉身边,丈人功劳甚大,吕祉不免带了许多特产报答。只庐州产的绿壳腌咸蛋便有几百枚之多,其余鱼、肉及日用之物数不胜数。丈人乐得合不拢嘴,连赞女婿孝顺。
看望完丈人后,吕祉方去拜见了张浚。张浚跟他略说了几句朝中形势,便让吕祉第二天去大理寺,与刘子羽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随州,啊,我不是故意写随州的
第72章 五年平金(2)
大理寺又称棘寺,律称其治天下狱,乃是审讯要犯的所在。平日设大理寺卿一员,寺正一员,评事若干。刘子羽是临安府留守,本来无权审问郦琼一案。但张浚以为原来任命的大理寺丞乃是赵鼎提拔的私人,跟自己隔阂颇深,无法以臂使指般让其听命。所以他跟官家讨了个人情,以案情骇人听闻非得朝廷重臣审讯为由,把刘子羽调回平江府,硬安插为主审。
按官场惯例,刘子羽不过暂摄大理寺卿,无论是官职还是差遣都低于吕祉,断没有吕祉拜谒的道理。但去年官家新颁布的诏令,重申了禁谒之制,严禁大理寺各级官员拜谒恩主,即使是休沐之日,也必须老实待在衙门内院。刘子羽有审讯郦琼的职责在身,更要回避以示公正。吕祉这次是以对证的名义进入棘寺的。
虽然大理寺紧挨六部,吕祉曾在六部办公多时,却从未进入过这个略显神秘的所在。此次他踏入庭院,才发现南渡之后一切草创,大理寺也不例外。其正堂不大, 正堂之东有屋三十间, 作为官吏办公、休息、架阁文字(储存档案)之用。正堂之西是一个不大的牢狱,其间关的都是高官,普通犯人无缘于此。牢狱南北则各是两块小空地, 通向供吏胥出入的侧门。而正堂之南的小厅, 就是吕祉现在暂坐之处,帘幕低垂,四周无人,想是寺内官员迫于右相张浚的淫威尽数回避了。
刘子羽独自从正堂疾步迎出:“安老多年不见,你倒没有半点变化,还是当初遨游四海的那个狂浪书生。我却是风霜相侵两鬓已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垂垂老翁。要不是张相公提前知会,要不是你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倘若在御街上乍然相见,我可委实不敢相认呀。”
两人多年之前曾在张浚幕□□事,但却是吕祉寄生于这副皮囊的前尘,他脑海中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倒是早听闻刘子羽秉赋刚毅。此时,吕祉见到一个姿容颇为丰满的胖大文官离老远便率先向他作揖,还是不禁颇为惊异。吕祉执住刘子羽的双手唤道:
“彦修,谬赞谬赞,岁月不饶人呀。你仔细看,这张脸上早添了不少的皱纹,连眼袋也深了,那个少年传胪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不,你这不是老,是成熟。不只有文人的风雅,军营里淬炼过的人,身上多了杀伐之气。眼神也比以前要犀利,透着果决勇毅,像是个说一句话就能决定上千人生死的大将。哎,这些年我的肉是越长越多,以前的精明悍勇却都消散没了。”刘子羽时年不过四十,他从少年起便追随父亲襄赞军务。父亲死后又被张浚延揽入幕,富平之战后曾长期扼守汉中等地,何等地英姿勃发。现在他却只能坐困愁城一任年华老去。这一番话说得抚今追昔心伤际遇,又多少透露出羞愧之意,委婉地为临危袖手拒绝统兵淮西之事向吕祉致歉。
吕祉也不免感慨,亏得自己化解了淮西兵变,才有命站在这里听刘子羽言不由衷地称颂。若是像历史上那样被杀于三塔,还指不定这位会做出何等不屑的一副嘴脸。所以欲成就事业之人,首先不能做亏心事,再者不能在温柔乡中消磨意志,刘子羽即为明鉴。人一胖未免就懒散了,懒散了就会更胖,难以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赴汤蹈火而不顾。“彦修,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你现下从临安调回了朝堂,我则在淮西军中,大好的事业正等着我们一起携手去做。今后有你忙的,看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现在怕也忙得四脚朝天了吧?彦修,说说叫我来要对证的事情。”吕祉宅心仁厚,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直接切入正题。
“安老,你还是这么性急。”刘子羽笑着亲奉上一杯香茗,“那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不如从命了。我跟你实话实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郦琼这样的人。他可真是一颗铜豌豆,蒸不熟煮不烂,着实地让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