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赵构在回行在的御舟上,就得知了左护军大火的消息。回到平江府后,又收到了刘光世接连发送的三份赴行在请罪的奏札。赵构优礼封还了第一份,但一天之后竟然同时接到了第二份、第三份请罪的奏疏。奏疏虽未明言,却已经微露了辞职的意思。赵构明白刘光世心意甚坚,便允了刘光世赴阕的请求。
官家虽然胸无大志,但其人聪明得紧,知道这次回朝,刘光世肯定是要请辞宣抚使的。如此一来,淮西军的归属便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妥善解决。但因为刘光世本人尚未回到行朝,赵构手里也没有刘光世递上的兵籍名册,所以并未像历史上曾经做的,直接任命岳飞掌管淮西一军。
没了寝阁之对,官家的一腔热血无处宣泄。他想到左右整顿淮西是为了讨伐伪齐,便一力主张,要向四方臣民征求北伐的方略。这回难得首相赵鼎没有阻挠,大概也是陪官家阅军,被岳飞言行感染的缘故。诏书便由张浚撰写辞章,又刻板数百,此时正经由遍布江南的驿站,遍传天下。
论起来,这的确是提振士气最好的手段,一时却未必能收到显效。但诏韩、岳以及都督府幕僚各陈方略,则是官家为确定接替刘光世人选做下的安排。哪个论得详尽可了官家的心意,哪个便有机会执掌数万大军。
“相公可有中意之人吗?说起来,彦修(指刘子羽)是刘帅(刘韐,曾经帅浙东,又长时间做过童贯的幕僚)的长子,自幼生长兵间,未及冠便任安抚司书写机宜文字,后又参谋富平之战,再镇守兴元府,屡立奇功。世人论起都督府诸人,彦修将才堪称第一。他在临安做留守已经快半年了,想来也郁闷得紧,正想着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
吕祉并没有夺军的贪念,何况无论从资历深浅抑或是官位高低各方面考虑,刘子羽原是最恰当的人选。刘子羽的父亲刘韐原就和西军将士有些交情,他又跟大将之中镇守川陕的吴玠交好。吴玠肯为了救兴元府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赴援,在当时已经是广为流传的佳话。将来如果中路、西路、东路三路出兵,北伐中原,刘子羽有天然的协调优势。由他居中调度,不怕吴玠不尽力。
张浚起身,抚着吕祉的肩膀,点头道:“安老这话甚是有见地。有一句话,安老莫怪,我知道官家的意思后,最先想起的也是彦修。”
吕祉微笑道:“这就是相公的识人之明,下官正要为相公庆贺得人,怎么会怨怪呢?”
“可惜呀,”张宗元冷冷接道,“有人不这样想,觉得左护军是个烫手的山芋,必择一大将为镇守方可保平安无事。嘿,彦修在兴元府的时候一人一马便敢独卧孤城,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如今想是喝多了江南的水,把那豪杰胆尽数洗做了儿女情。”
“未必如此。彦修老于兵事,他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吕祉直言道。他还是希望试探一下张浚的态度,看可否举荐岳飞掌兵。“下官刚刚从左护军督军回来,此一军中的详情,的确如彦修所料。”
吕祉正想趁机介绍左护军诸将如何互相猜忌,又如何有内鬼勾结伪齐,却被张浚硬生生打断。
“左护军是朝廷的大军,就算诸将之间有些纷争,也不过是些许小事,又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吕祉被张浚噎了一句,着实郁闷,但他还是只能用张浚能够接受的话语,尽量劝说道:“相公,当初曲端死后,他原来的部将就大多叛变。彦修或许正是想到了这件往事,所以才推辞的。”
吕祉小心地避开了,正是张浚、刘子羽两人通谋处斩的曲端。曲端这人,虽有才干但不听号令,又跟吴玠势同水火,杀他也不能算错。只是处斩之后,两人却对其旧部放任自流,不曾做好安排,导致其旧部多叛,平白为金添了数员了解西川形势的大将。这些叛将在后来金宋攻守中所起作用巨大。
虽然吕祉的话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张浚犹自挑眉道:“安老,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平白教人生一肚皮闷气。当初,我还不是将曲端的泾源兵给了刘锜,吩咐刘锜一定要善为调护。只是那些个不懂得礼义廉耻的赤佬们,与曲端一样满心只想着做贼,叛服无常,算起来只安生了三个月,就逮到一个机会投了金人。我看,那年还不如把泾源兵留下归都督府,说不定倒不至于倒戈相向了。”
说话间,张浚捻须微笑,甚是志得意满。不过张浚也就说说大话罢了,吕祉还记得富平败后,这位张相公仓皇逃窜,一路奔到成都才想起喘一口气的光荣事迹。当时,张浚若是有胆量在蜀口开府收拢败兵,也不至于被朝中言官弹劾罢相了。
吕祉知道多说无益,叹道:“不知我公现在有何打算?”
“安老三日后自去内殿应对官家北伐之问,不知你意下如何?”张浚含笑问道。
张宗元也怂恿道:“安老,你屡次督军,经验颇丰。难得这样好的机会,就不要再推辞了。也好叫那帮赤佬们看清楚,老书生胸中自有百万兵。先贤有云,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我辈身体力行,将来收取关山五十州,勒石燕云岂非是天大的美事?”
吕祉长叹一声,不知彼己不明敌情,偏偏自视又高,难怪张浚历史上会屡次败事。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有勉强笑道:“下官愿尽力一试,但相公届时也要依下官三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请配合前一章的作者有话说,张浚明显吸取错了经验。哼哼,刘锜不能任用于危难之间呀。
第54章 千古英雄手(34)
在张浚印象中,吕祉至少是两年以前的吕祉,堪称任劳任怨的模范,从来少提条件,甚或不提条件。这样一个勤苦朴实的人,一个官场中的异类,不紧抓住一步登天的机会,现在反而跟自己讲起了条件。张浚端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哦?安老有什么难处,不妨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