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物是人非,当年的情却一去不复返了。
心头的伤疤被揭开,泛起一阵入骨的刺痛感。陆茗庭眸光微颤,鬼使神差地把银链子系在了右手腕上。
徐然听到她绊倒低呼的声音,掀起明黄的帷帐走入正殿,清俊的眉眼里带着担忧,“殿下,你还好么?”
陆茗庭忙把右手腕背在身后,笑道,“我无事的,方才绊了一下,没想到因祸得福,竟然发现了一些线索。”
说罢,她把那片布料递给他,又讲了自己的猜测和推想。
徐然摊开手掌,接过布料,余光瞧见陆茗庭高高捋起的广袖、莹白无暇的玉臂,耳根登时一红,转身望向殿中的佛像,才道,“殿下的猜测不无道理,我会将此线索呈报上去,和大理寺的杜大人一同商议定夺。”
说罢,他面皮也泛起红意,匆匆行了个礼,立刻往外面走去。
陆茗庭被他的脸红弄得一愣,立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衣袖捋的太高,惹的这位正直的徐侍郎不自在了。
秋风穿殿而过,鼓起明黄色的帷帐摇晃不止,她放下广袖,整了整腰间的宫绦环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哐啷”一声碎响。
安福殿外,香甜软糯的芸豆卷洒了一地,珍果顾不得收拾,忙伏地跪拜,磕磕巴巴地唤眼前的男人,“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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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陆茗庭听到这称呼, 心头一阵剧跳, 转过身,准备掀开低垂的明黄帷帐出去看看, 不料“唰——”的一声,帷帐竟被人一把从外掀开了。
男人穿一身玄色织锦大氅, 俊脸上沉沉如墨,眼底隐着一片阴翳, 又似燃着两簇幽幽的火焰, 直直地看向她的心底。
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狭长凤眸,陆茗庭如身处数九寒天,单薄的肩头忍不住颤了颤。
瞒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
他凤眸里闪过难以置信, 继而窜上来滔天怒火,目光死死锁住她不放。
她穿着一袭薄衫,颜色娇艳,料子华贵,前襟撑得极为饱满,更衬得细腰盈盈一握。
桃花眼中春水盈盈,带着三分惊惧错愕,瓷白的小脸儿都失了血色。
明明只有半年没见,为什么却觉得隔世经年?
顾湛脸色阴沉, 祭出三分凉薄笑意,“长公主藏得如此深,实在叫人佩服!”
“佩服”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陆茗庭瑟缩了两下,心头咚咚直跳。
他不是和杜敛一块走了么?怎么又去而复返!?
顾湛森森看着她,凤眸扫过她手腕上的银链子,脸色一沉。
她一走就是半年,他把这根银链子当做唯一的念想。甚至想过,如果她永远不回来,便让这根银链子陪着自己一辈子。
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在苦寻她的时候,她早已经把这段情忘到了脑后,连议亲的事儿都提上了日程。
顾湛神色愈发阴兀,揣着一颗跌到冰窟里的心,大步朝她走过去。
陆茗庭见他走近,心中大骇。
外头禁军都是他的人,珍果是他的旧奴仆,正跪在殿外瑟瑟发抖,她仿佛掉入陷阱的幼鹿,孤立无援,伶仃可怜,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猎人一步步逼近。
一股惧意油然而生,她身子一软,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无路可退,身后是三尺高的金台,狠狠撞了下腰际,她吃痛的闷哼一声,再一抬眼,他已经逼到了身前。
他紧紧抵着她,两人几乎是面面相贴,呼吸交缠,她嗅着他身上的灵虚香味儿,慌得要当场晕过去。
“你要干什么?皇宫大内,佛像庄严,你……”
慌乱无措之下,她颤声质问,巴掌大的小脸儿,眸子里盈满泪,如一枝迎风泣露的蔷薇花。
顾湛无甚表情,用锋利如刀的目光把她里里外外地审视。
不见的时候日思夜想,现在人在跟前,把她一口吞了都不解恨。
他陡然俯下身,把她抵在身后供奉佛骨的金台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扣在头顶,大力一扯,把那根银链子从她手腕上生生扯了下来。
链子上缀着的铃铛和碧玉一阵脆响,他扯的动作又狠又猛,她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臣的东西,长公主还是不要碰为妙。”
他冷冷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扬长而去了。
他高大魁伟的背影都带着怒意,身上的锦缎披风甩过金色帐幔,明黄的轻纱在眼前翻飞不定。
心头的大石陡然坠下,陆茗庭倚着金台,勉强稳住身形,簌簌抖了许久。
珍果慌慌张张跑进来,拉着她的手,红了眼圈儿,“将军手上怎么没个分寸!都把殿下弄流血了,婢子去寻些止血药来!”
陆茗庭低头一看,才发现手背上被银链子划了一道血口子,往上一拉广袖,手腕也被他捏出一片青紫的指痕。
“不用,小伤。”
她惊魂未定,随便敷衍了下,把手背上的伤口贴在樱唇边,轻轻吮了吮。
那链子一看便是女人的首饰……瞧他那样宝贝,不知道是和哪个女人的定情信物!
陆茗庭越想越恼丧,铺天盖地的委屈漫上来,眼眶又是一红。
一脸情绪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听外头传来一阵行礼声,“见过三殿下。”
三公主带着宫婢们浩浩荡荡地走进安福殿,左右打量了下,见她在殿中,直奔主题地问,“皇姐,顾将军可在此?”
当年顾湛以母亲去世为由,借口为母守孝三年,元庆帝解除了他和三公主的婚约,没想到三公主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顾湛是重孝悌的忠勇好男儿,更加情根深种。
半年前陆茗庭进宫,分走了元庆帝的宠爱。三公主心中不悦,处处挤兑。
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女孩子,若想绵里藏针的使绊子膈应人,阴谋诡计多的简直使不完。
陆茗庭调整了下情绪,语气不算好,“人刚走。”
三公主听说顾湛被召进宫,本想和他偶遇一番,见人已经走了,脸上有些失落,可失落只维持了片刻,她复挂起热络的笑,“听说佛骨失窃,父皇大怒,皇姐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她这位皇姐一向聪慧,若能从她口中探出线索,也好去元庆帝面前邀功讨欢心。
陆茗庭瞧出她的心思,淡声搪塞道,“没什么发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过了,已经把线索都呈报给父皇了。”
三公主“哦”了一声,脸上的笑也懒得维系了,木着脸福了福身,“那皇妹先告退了。”
……
御书房外,太监们揣着拂尘低眉耷眼,一个个仿佛泥胎木偶,身后的六扇朱漆雕花门紧闭着,正午的日头从窗柩的万字纹中映进去,把殿内一地的金砖照的金光璀璨。
“啪”地一声响,元庆帝把茶盅拍在桌上,怒不可遏道,“猖狂宵小!今日敢潜入宫中偷佛骨,明日岂不是就敢来刺杀朕!”
太子躬身说,“父皇,依儿臣之见,禁廷中出了盗贼,巡逻的禁军、负责迎接佛骨的礼部官员、安福殿中洒扫的宫人,都脱不开责任。不如将这一票人等悉数捉拿了,一个个拷问,总能问出些线索来。”
元庆帝沉吟道,“佛骨丢失,本就是对佛祖的大不敬,再大肆杀生,恐怕佛祖会降罪于国本。先等大理寺和刑部查明真凶再说!”
太子应下,瞄了眼他的神色,试探着说,“父皇仁慈,儿臣受教。不过,儿臣今日听说了件趣事儿。顾将军带兵在京郊安置流民,流民们对顾将军感恩戴德,伏地山呼跪拜……臣担心,如此下去,流民们只记得辅国将军英武睿智,却忘记了父皇才是天下之主。”
“放肆!”
元庆帝陡然大怒,气得险些站不稳。
顾湛手揽大权,又在百姓中声望颇高,皇位之下,权臣虎踞,始终是元庆帝的一块心病。
偏偏他上马能打江山,下马能安社稷,元庆帝忌惮他,又要倚靠他。
倘若他寻回佛骨,立下大功,岂不是更得人心?
元庆帝闭目深思,许久才道,“张德玉,拟旨,这次彻查佛骨一案,由太子主理。”
太子一喜,忙伏地道,“儿臣定不辱皇命!”
前脚出了御书房,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太子神色颇为得意,将手中的圣旨递过去,“孤处处被顾湛强压一头,这回定要狠狠搬回来一程。”
“去长公主宫中一趟,问问她对佛骨丢失一案有何见解。”
这位长公主颇有贤名,太子显然是把她当做了智囊团,每回遇到难题,总要去她那里求解。
小太监点头哈腰应下,太子抬起衣袖,仔细嗅了嗅,“孤这身上,闻不出脂粉香吧?”
太子原本在教坊司厮混,听到佛骨丢失的事儿,才匆匆赶到御书房面圣。
小太监知道这位沉湎女色,忙笑着说,“殿下放心,薄荷龙脑味道烈,能把教坊司的脂粉味全盖下去,一点儿都闻不出来!”
太子点点头,整了整衣冠,笑道,“那就好,回头重重赏你!”
他位居东宫,看厌了端着架子的贵女,风月之地的粉头儿更能讨他欢心。
谁叫野花比家花香呢。
……
顾湛走之后,陆茗庭惊惶不定,心不在焉地和三公主寒暄了一会儿,就坐着步撵回了茗嘉殿中。
殿里的陈设摆饰无不华贵精美,玉炉里焚着一味安神香,粉彩花瓶里插着两枝盛放的桂花,甘甜醇香萦绕满殿。
陆茗庭立于铜镜之前,珍果正服侍她更衣。
她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惴惴不安。
幸好顾湛拿到银链子便离开了,若他当场发怒,揭穿她的过去,她这半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便悉数毁掉了。
如今被他发现了身份,便没什么好瞒的了,只是……瞧他那恼怒的模样,仿佛错处全在她,当初他骗她瞒她,就一点儿错都没有么!?
刚脱下一件碧色的外衫,小凌子便捧着一瓯黄澄澄的枇杷进了殿,笑着说,“殿下,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枇杷。”
小凌子是她的贴身宦官,今年十六,模样清秀,忠心耿耿,是她的心腹之一。
今年御花园里的枇杷树硕果累累,元庆帝命宫人把果子打下来,送到各宫里去,算是尝尝鲜。
青釉瓷盘里的枇杷色泽金黄、个头浑圆,陆茗庭偏头看了一眼,叫小凌子放到外间的金丝楠木宴桌上摆着。
珍果一边解陆茗庭的束腰,一边笑着说,“皇上是真的宠爱殿下。”
陆茗庭抿唇笑了下,神情透着一股子凄艳,说不上多欢喜。
其实元庆帝是个慈父,这半年来对她有求必应,宠爱非常。
可她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倘若元庆帝知道她是扬州瘦马的过往,还会这样宠爱她、看重她吗?
珍果不知她的心中所想,替她解开雪白的中衣,嘴里絮絮叨叨,“自打殿下进宫,三公主便处处挤兑,嫉恨殿下分走了皇上的宠爱。今天殿下去安福殿中,她也巴巴地赶过去,我看呀,是想从殿下这里试探出些线索去皇上面前邀功!小小年纪两面三刀,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陆茗庭叹了口气,黛眉微微蹙起,“随她去,小孩子家家,成不了大气候。”
珍果忿忿道,“婢子就是心疼殿下,为了替皇上分忧,殿下一个姑娘家,整日为了朝政操心,比东宫太子都要劳累,每日挑灯看史书通鉴、诸子百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个状元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