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说的哪里话,”程斌放下药箱,从中拿出脉枕,“给小主们诊病是微臣的职责,再说,病无小病,小主身子有亏,真的该好好调养。”
“就是,”絮儿接过诗玥手里的丝线,嘴唇微微嘟起,“昨晚咳了大半宿,今天还不肯看大夫呢。程太医都说您该好好调养,偏还不肯安心歇着——”
“行了,你哪儿那么多唠叨!”诗玥嗔怪地瞪了絮儿一眼,浅笑着吩咐道,“去给程太医倒杯茶吧,少在这里告我的状了。”
絮儿冲诗玥吐了吐舌头,捧起茶壶泡茶去了。
程斌一直没说话,安静地把着诗玥的脉象,眉头却微微蹙起,“小主这几日又思虑过重了,肺脉不畅,中元有损,这时日长了,会落下病根的。”
诗玥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嘴角微微抿起,“是我自己不争气,白费程太医的一番苦心了。”
“小主折煞微臣了,”程斌收起脉枕,从药箱中拿出针裹子,“针刺有些疼,小主权且忍一忍。待肺脉通了,再配以服药,效果会更好。”
“劳烦程太医了,”诗玥微微垂目,银针落在手臂几处,带着轻微的刺痛。
程斌站起身,向诗玥身前弯了弯,温热的呼吸与银针的冰寒一同落在耳后,诗玥不禁轻轻一颤。
程斌快速退开,似乎也有些窘迫,拱起手冲诗玥揖了揖。
诗玥看见程斌微红的脸颊,僵硬的动作,却莫名地想笑,无奈身上有针,不敢随意躲避,只能正对着手足无措的程太医,闷笑出声。
听见诗玥的笑声,程斌微微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清俊的脸庞带点些尴尬的羞涩,竟也显出几分憨实来。
絮儿捧着茶壶走进房门时,着实被两人笑的一脸莫名其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见小主不是在笑她,才磨蹭着上前道,“小主中午想吃什么?今天天热,要不让厨房下些凉面来?”
“凉面要配着王致和的豆腐乳才好吃,”诗玥经刚才一笑,精神竟似好了很多,“你去坛子里舀几块儿,一会儿也给程太医带点儿回去。”
“豆腐乳啊,”絮儿有些发愁地挠了挠头,“咱们院里的都吃干净了,最近也没人送了。要不,奴婢一会儿去大厨房问问,说不准他们那儿还有。”
诗玥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又晦涩了起来,“算了,大厨房那儿,估计更不会有了。今儿中午,还是吃些简单的吧。”
“是,”絮儿看出了诗玥的失望,自己也有些落寞,耸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程斌看着絮儿离开,又回头看了看诗玥的神情,暗暗记上了心。
入夜,农庄
夜里的农家要比王公府邸安静得多,除了田里的蛐蛐声,就只有偶然响起的几声犬吠。
苏伟就在这一片祥和的宁静之夜,搬着小马扎,孤独地往院子当中一坐,托起腮帮子看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厢房的屋门吱呀地响了一声,走出一个酸溜溜的人。
苏伟搓了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扁着眼睛往张起麟身上一瞥,瓮声瓮气地道,“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没事儿就拽几句酸词儿,难不成你还惦记着考个状元?”
“嘿嘿,考状元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张起麟也拎了个小马扎往苏伟身边一坐,“不过跟着王爷和苏公公大展宏图一番,回头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还是相当有希望的。”
“切,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得长点儿吧,”苏伟百无聊赖地捡起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就像梁九功、顾问行那种精到骨子里的人,都没有底气说什么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话。咱们这种小蚂蚱,还是务实点的好。”
“誒,他们哪能和您苏公公比啊。在王爷心里,可从没把您当过奴才,”张起麟装模作样地撞了苏伟一下,眉头往上动了动,“这两天无精打采的,说话都没精气神了,跟兄弟说句实话,是不是想王爷了?”
苏伟回头瞪了张起麟一眼,把手里的木棍一撅两半,气哼哼地拎起小马扎准备回屋睡觉了。
“嘿,”张起麟轻笑一声,讨人嫌地长出口气,拉着戏音唱了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七月二十八,京城闻风阁
一大早,苏伟的马车就停到了闻风阁大门旁,小英子穿金戴银地被打扮一新,一条乌黑的大辫子,中间都缠了金丝儿。
“师父,咱们可得快点儿,”刚一下马车,小英子就急躁地团团转,“今儿是王爷、福晋去圆明园的日子,下月初一就要迎接圣驾了。虽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但主子们过去,我这当总管的总不能不在啊。”
“哎呀,你露个面就走,不会耽误时辰的,”苏伟把小英子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圈儿,“今儿这瑞升祥可是京畿一地数一数二的老牌庄家,咱们月锦绣要是接了这单生意,明年一年的嚼头都够了。你可得听师父的话,把场子撑下来,天和商号的杨泰今天也会来,咱们输人不输阵,你要是给我临场掉链子,小心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师父,”小英子搓了搓发寒的脖颈,有些心有余悸地嘟囔道,“您最近怎么越来越暴躁了?我听以前的师父说,这人一老了,脾气秉性就容易不受控制,就跟女人怀孕时是一样的——”
“你给我闭嘴!”苏大财东扁了眼睛,在小英子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好好整整衣服,跟我进去!”
“是,”小英子努了努嘴,使劲拽了拽身上的马褂,跟在苏伟后头往闻风阁内走。
“哟,这不是苏大财东吗?没想到,今儿还能见着您啊。”
苏伟闭了闭眼,把一口气沉进肚子里,兴许自己真到了更年期了,怎么突然这么想打人呢?
“杨掌柜,好久不见,”苏伟笑颜如花,两手悠闲地背在身后,“怎么?天和商号的库房修好啦?那个故意纵火之人,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