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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没再碰见他,时间久了,自然也忘了。
五年后,x年x月x日。第四代“记忆清除”技术出现故障,所有顾客想忘记的隐私全都暴露,众舆论哗然。电脑技术员立刻采取防火墙安保,局势有所缓和,但仍挡不住黑客。
晚上我自己偷溜进记忆部(纯属好奇,顾不上职业道德了),不敢开灯,直接摸索到讲述机前,插入讲述机的耳机戴上,打开“浏览目录”,挑出我的记录中诊断过的人。我一下就想起了五年前诊断过的那位先生,不过忘了具体是哪天,第几个进来的。
我逐条翻看,每条记录都有头像与记录持续时间,我马上找到了他,点开详细资料——
原来他叫旅小利,就职于洛城商工,是董事长。
洛城我知道,是我们早祺要好的合作伙伴,这款技术还是从他们那里引进的。而且……天哪,这高牌人物怎么轮到我带了?只可能是指定的……
那么他到底想忘记什么?
我继续点击右下角“听取资料”,一阵冷静、平稳的的声音一下传来。
“我想忘掉的,是一个人……”
我想忘掉的,是一个人。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当时大一,我们是在法律专系读书时认识的。一回他在图书馆找书时太专注,所以没看路,我也正低头读着《论法的构成网》,不小心在走道撞上了。也是这时,他看到我的书,透过聊天发现都是一个专业,话题聊得开,我们就好起来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辩论赛上。我真正体会到他的法律水平比我高,赛上对答如流,也很从容,他在相对负面的立场,也和我们组争得很激烈,还是平局。我很佩服他的实力。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经常课外请他喝饮料,相约吃个饭,或去图书馆借法律文献来看。我学习也更上进,水平终于和他不相上下。
大学毕业后,我决定向他告白。
我选在傍晚的学校公园,面对湖的桥上。波光粼粼,无风而且有些热。我站在他旁边,紧张得直冒汗,他还是一脸疑惑,而且带了笔记本,以为来观摩学习。
“沂米。”我先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歪了一下头。
我心急之下一下就说出了我的心意。
他一下子愣住了。本来还以为开玩笑,看到我认真又有些窘迫的样子,一时也偏开了头看下桥面,全身颤抖不止。
“抱歉,我……”我也看出来了,他并不喜欢我。只是以他不会辜负人的性格……
结果,我把他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我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并将他的记忆清除,也决定在今日后的某一天,也作为一个普通的顾客,等到我能忘记他的时候。
今天我再次看到了他。时间冲淡了我和他的一切,包括这份感情,但我仍能感到那份历久弥新的心动与怀念。这就够了。
再见,沂米。
你曾经的朋友,旅小利,敬上。
此刻的我,已经无声地泪如雨下。
他的声音,在“两难的境地”之后,有些哽咽,但后面又恢复了常态的平静。最后那一句告别与署名,更是冷静、正式得令人不可置信,甚至做到像个……冷兵器。
那个“沂米”是我吗?重名了也可能吧?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但为什么我会哭呢……
当时我的心意,到底是怎样的?
如果真的是我,他面对我时的那一连串动作:
坐在椅子上,向自己绑安全带,注射药剂,甚至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闭眼……
除了一次次地偏头,背对着我之外,动作都很连贯,没有一点犹豫与表情变化。
除了我抱他的时候,他才很压抑地流泪,原来无意识的情况下,他都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不然,怎么会到“忘记我的时候”?
他不绝情,怎么可能有机会来到这里?
他来到这里,指定我带他,需要多大的隐忍和勇气?
我一下子想起了入职第一天听到的话。
“‘记忆清除’技术,清除的只有记忆,不包括感情。”
“人的身体也是有记忆的,即使你大脑忘记了什么事,但你身体在回到那份意境时,也会做出反应。”
上司的教诲我竟到现在才想起。
也就是说,我前段时间出现不对劲,是因为我忘记了小利?
刚才放的录音内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一点都没有……我捂住自己的头,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在地上。
原来,他是不想忘的!世间重情义的人,都是不想用“记忆清除”的!只是人们不想让对方,也让自己痛苦下去,才选择这样结束一切,达到彼此的成全!
我抑制不住开始出声抽泣。
不巧,没注意巡捕人员的脚步声,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