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始终没和康暮江说话,此刻满怀深情地说:“康爷,我代林家谢谢你。”
“好,好,好,来日方长,不说这些客气话,以后你们的茶叶和黄酒我管够。”
“谢谢康爷,问一句,你晚上都在茶园里住吗?”
“不是,每天都回家。今晚我给晓风说出去夜钓,哈哈哈,我很少骗她的,她非常信任我。”康暮江回头笑笑:“麦子,明天我们可以好好喝一回,我叫上我家素素,认你做个哥哥。”
“好,听康爷的。”
阿秋马上接过话:“康爷,你家的漂亮姑娘还是离他远一点,麦子坏得很,小语以前经常说,说这个世界没有比麦子更混蛋的人了。”
“哈哈哈,他们两个爱闹吧,不会的,麦子是个好人。”说着,康暮江又沉沉说一句:“真不通知警察吗?”
我和阿秋都默然无语,我们都明白,齐家的势力几乎没了,而钟川葵联合上金家,金家的势力仅次于洪培忠,走官方那条路,我们更没胜算。好在钟川葵自以为身手无敌,愿意亲自前来一搏。
见我们不回答,康暮江沉沉叹息一声,想必他是领会了我们的沉默。
车到一水塘边,路已到尽头。
贡布跳下车,丢下一句“山里见”,独自敏捷地窜进山林中。
康暮江看着贡布离去的方向,低声抱怨一句:“这小子,不用我带路吗?”
在康暮江的带领下,沿着以前林场修的巡山的小路前进,稍微适应片刻,模模糊糊能看见路。
在模糊而又陌生的丛林小路前行,心中第一次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已近荒废的巡山路崎岖不平、杂草繁茂,夜露很快湿透裤腿,枝叶噼里啪啦地急打在身上,不断撞上富有弹性的树枝,撩起心中烦躁。
杂虫嗡嗡呜呜,在夜色中耕耘的蜘蛛牵丝搭线,意图捕获一切闯入者,蛛丝粘粘乎乎如飞絮扑面。
夏夜的丛林生机盎然、湿气升腾,但绝不是人类的乐园,这是野蛮的生存空间,仿如通往灵界的无头路。已经脱离原始生活的我们,又一次以原始的方式闯入丛林,心中惊悚,却不得不越加深入其中。
看着康暮江在我前方挥棍开路,心中有些不忍,想让他退回车里,又怕伤了他倔强的好心。想他活到这把年纪的人了,何必要固执地证明勇敢呢?或许他历经过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终于有机会向邪恶猛进。
我们都没有打开手中电筒,以黑夜作掩护,恨下心,玩一场生死迷藏游戏。
穿过层层竹林,又进入树林,借着天光,已经可以望见锥子形的杏梅峰尖。
“娘娘腔,你小爷来啦!”
呼喊几声,停下来侧耳静听,没有回响,只有夜风漫过山林的波涛声。
再前进,再喊,依然听不到有效的响动。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夜露,从头到脚已经湿透。
康暮江在栎树下停下脚步,指一指前方,低声说道:“没路了,怎么弄?”
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来,身心都陷入迷惘、担忧。
远看山峰孤悬,似能一跃而过,进入其中,如泥鳅入海。
“老康,你的任务完成了,辛苦你啰,躲起来吧,直到我们发出安全信号,等到天明再下山。”
阿秋警惕着,抹着脸上的汗水,深深呼吸着。
“姑娘,我能行,东面有几处断崖,林场以前在崖下建过临时加工场,荒废多年,从方向上看,他们应该在那个区域,让我带你们去,不然你们找起来费劲。”
康暮江刻意控制着喘息,显示他还有旺盛的体力。
黑夜中响起啸鸣声,声音似乎在黑夜中的山林里极速穿梭,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听见啸鸣,阿秋变得更平静了,拍拍我抓着黑弩的手:“都到了,麦子,捉迷藏正式开始。”
我掀起一坨大石头滚入林中,随之大喊:“小语,小语,摔着没有,别动,别动,我拉你上来。”
“咿呀!……”
林中响起一声高亢豪迈的吟唱,这是贡布故意发出的,他想尽可能地把凶徒吸引过去,也传达他已经放倒一个。
阿秋如毛猴一般敏捷窜上树梢,在如水的月光下眺望,又飞身而下,跟上我和康暮江的脚步。
依照在茶园商量的临时策略,须得先解决钟川葵的外围,他一定会躲在某个地方不动,而且雪儿很可能就在他身边,但要在渺茫如海的山林中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显然是如大海捞针一般难。
要引出钟川葵,我们必须要在前行中弄出动静,既要让他真假难辨,还得把他的人一个一个解决掉,从而逼他现身。
生命无常,耐心有限,谁走得急切,谁就可能更遭凶险。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向外无情,愿获有情。
命运谁都猜不透,那就只好奋力活着,要活着,就必须装着深情,装着奉献,还装着视死如归地向前,心里一直想着:挨过今天,希望在明天。
残忍地对待别人,祈求自己能周全。
急流漩涡中的生命,渴望所有悲惨的意外与自己无关,无能为力却保持挣扎,希望哪怕多活一天。
黑夜模糊视线,心中的残忍却很明了,洒别人的鲜血,让自己人生更绚烂。
凄惨的喘息渐渐消失在午夜,没倒下的继续坚持着,开弓没有回头箭。
快到康暮江说的断崖下时,他终于表示不再和我们一起,也向我和阿秋保证,完全不用担心他,他熟悉这山,知道哪里可以安全躲避。
既然是玩‘捉迷藏’,就得悄然行动,阿秋独自向崖下摸去。
我和阿秋先前的喊叫,钟川葵并没上当,想来他坚持着自己的计划。
当我独自摸索在黑夜的林中时,突然发现,这场双方对垒特别考验各方人心。在这茫茫黑夜的山林中,如果有人只图自保,只需暗自隐藏下来,等待事情结束,自己便可安全活命。
山上手机没有信号,我们几人之间也没有互相通讯的无线设备,全靠以前惯用的口哨声互道存在。
李木一直没发出暗号,这让我有些担心,如果他有三长两短,那比康暮江还无辜,他是真正与这件事毫无干系的人,本没必要参与。假若他是为我,是为捍卫他心中的爱情,也太固执了,在浮华虚假的时代,我常常觉得任何坚持都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