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自觉犯错,站起身来:“秋姐教训得是,我们今晚开始轮流吃饭,轮流睡觉。”
平措放下碗暂歇:“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也冷了,都穿着防弹衣睡,麦哥还得把从前的护套带上,有备无患。马哥,要不你先去门外看看,我很快吃完去替换你。”
我的心里竟然有些亢奋,一点也不担心害怕。或许,我一直在等着事情发生,期盼着比富春江水还淡的日子,能在事情中出现转机。能怎么样呢?不就是佛爷派人杀上门来吗?我历经太多次鬼门关,不只不怕,反而有点爱上了在鬼门关徘徊的刺激感。
仔细想来,其实我和那些离开的安保队员一样,心里从没安分过,总觉得自己青春华年,不该活得如此悄无声息,总觉得自己有登天的本事,能干出光耀华夏的事来。
在江南这一年半里,日子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缕烟漂浮在真空之中,既散不了,也漂不走。
“倒不用那么小心,来,把酒干了,吃饭,该来的总是要来。”我率先端起酒,一饮而尽。磕磕筷子,夹菜给林迪薇:“姑姑别担心,快吃吧。”
估计林迪薇和我想的差不多,她肯定一直盼着佛爷能出手,行将就木的人,能不盼着把最后的心愿了结吗?死,当然是谁也不愿意的,哪怕有一线生机,也要抱万分希望。但林迪薇是非常理智的人,自小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不相信神神道道的事情,癌症,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这一年多,林迪薇极少与我探讨死亡的话题,她装着自己没病,硬挺着活得开开心心,一副风轻云淡的闲情逸致,仿佛自己生来就是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女,就甘愿活得悄无声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我一直都知道,林迪薇渴望着佛爷能早她灰飞烟灭,但她没有逐鹿江湖的本事,无法提起三尺剑,把仇人杀个干干净净。她用钱做武器,让阿秋雇佣大量人手,在全球寻找佛爷,无奈钱花了,什么结果也没有,只有娇妹他们真正伤到佛爷根本。
阿秋很是担心,匆匆扒几口饭,叫上平措,她要亲自去看看平措说的那些痕迹。
厉无情扒拉些菜在碗里,端起大碗,起身走到天井里去吃,一边吃,一边侧耳听着庭院外的动静。
林迪薇一如既往地细嚼慢咽,闲聊似地说着:“彤彤,你害怕吗?要不我让麦子把你送走,去雪域,要不去南京,南京离得不远,麦子的亲二哥李木在那里,你的老乡也在那里,总是比这里安全吧。”
“哪也不去,林董,来碗汤吧,今天这萝卜炖腊鹅特别好。”
彤彤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笑荣都很节约,也从没有见她怅然若思,我看她,觉得她仿佛当自己是随风飘飞的落叶,落到哪算哪,她的心或许已经死了吧,真是可惜了这花容月貌。
我的心头一颤,林迪薇就这样随口说出了李木的名字,看来她真是和洪培忠一样,把我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可她真是把我当亲人一样啊,我的心里更加感动。
“姑姑,我们这庭院机关重重,完全不用担心。咱们那里也不去,张网以待,看看能捕大鱼还是小虾。”
“真好。”
“姑姑说什么真好?”
林迪薇用筷子头戳戳我:“有你真好啊!记得吗?我和你在南山别墅,我吓唬你那次。哎呦,我当时就想啊,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倔得跟坨铁疙瘩似的,面对死亡,愣是挺着脖子迎上来。你没他们那般傲视江湖的身手,可你胆子比谁都大,鬼门关前好几回,依然不改性情。男儿如此,便是英雄,不枉活这一回人。有你在,我特别安心。”
彤彤仔细听着,淡淡笑着,看看我,目光似乎在问我:“你有她说的这么好吗?”
“嗨,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穷苦人出生,原先家里孩子多,我是被送出去那一个,能活着,已经万分荣幸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师父虽是个瞎子,也没什么文化,可他教会我一个道理:别弄脏了自己良心,天就会保佑你。师父的话也就是王阳明的致良知吧,我想,我的命是老天给的,老天不收我,佛爷他们怎么可能干得掉我,姑姑你说是吧?”
我也显得很坦然地把自己的家事秘密一带而过。
“你啊,天生是给我齐家来复仇的,麦子,快多吃些。”林迪薇把菜夹给我,转头对彤彤说:“彤彤,你知道吗,那次在南山别墅,我是真的想过要让麦子死的,可我也是那次,喜欢上了他,我给阿秋说过,男人要混蛋,就得混蛋成麦子这个样子,彻彻底底一个混蛋,女人与这样的混蛋相爱一场,人生就没什么遗憾了,你也吃,吃,一会儿我慢慢告诉你。”
我笑着放下筷子:“混蛋不吃了,我去看看到底是哪路鬼神,敢来打搅姑姑的清闲。”
“去吧,去吧,我和彤彤慢慢吃。麦子,拿上电筒,别逞强。”她喊着,我已经奔到院门口。
出院门,依在院墙外的古柳下,点上烟,夜风湿寒,正是我喜欢的调调,寒冷,能让我清晰地看见那个年少苦寒的自己。深圳每年只有一个月寒凉日子,也没这样冷,江南的湿寒更似故乡。
马龙左顾右盼地靠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烟:“麦少,你就这样站在这里,真不怕死啊!”
对着夜风吐一口轻烟:“怕?能干掉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吧,断手兄弟、蛇仔、青子,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都玩完儿了,我不活得自在得很吗?”
马龙目光迷离,望着富村江:“是哦,大师姐都佩服你。”
富春江上迷雾锁碧波,正是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对岸万家灯火,茫茫夜雾笼罩之下,万家灯火看着那样迷惆。
古柳外一条碎石路,路伸向村里后面的山中,这是到达这庭院唯一的路。
黑莽莽的夜雾中急匆匆走来一人,吓我一跳,定眼一看:“啊,汪队,你怎么回来啦,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汪朝和快速瞄我一眼,大步往院子里走:“我饿坏了,还有饭吃吧?”
厉无情已经在庭院里喊起来:“哎呀,兄弟啊,你可是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