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玲玲说完,梁凤书把腰挺直,仰着头看着神龛:“李爸爸,我生是麦子的老婆,死后还和麦子做夫妻,我们永远供着您,照顾着妹妹,李爸爸在天之灵好好看着,您的儿媳妇绝不会让您失望。这些年,苦了麦子,更苦了玲玲,李爸爸保佑我们吧,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拜完李瞎子,肖玲玲拉着我们上楼去,指着唯一装点得如喜庆的洞房一般的卧室说:“看,离家前就是住这里。”
我含泪看着门上和屋里墙壁上的大红喜字,知道是肖大刚接到信后新贴的,却也能看到六年前的旧痕,肖玲玲一定曾贴过一次,但那时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入洞房,夜夜流泪到天亮,那时她才十五岁。
又看看楼上其它几间屋,全都是崭新的床上用品,肖玲玲高兴万分:“爸爸做事真周到,你们看,布置得很好,晚上我们就住这里。”她又小声对梁凤书说:“你住我们隔壁,等爸爸他们睡觉后,我和你换过来。”
见肖大刚把每间卧室都铺排得舒舒服服,心里也很佩服,想肖大刚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在农村里滚混半辈子,早已没有知识分子的样子,还嗜酒打走自己老婆,从铺排来看,却依然能看出肖大刚的讲究与细心,处处显示着他默默无闻的父爱。
梁凤书带着开玩笑的语气:“不换也无所谓,哥哥妹妹睡睡能怎么啦?”
嬉闹一阵,回到肖大刚的家里,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见张寡妇有些难堪的样子,我知道,她无名无份,李瞎子死后,我和肖玲玲可能是她唯一的期盼了。
从前圆滚滚的张寡妇已经萎缩了很多,脸上透着岁月苍老,笑容里满是苦涩。
吃饭之前,我提着包,拿出崭新的一万块钱递给张寡妇:“嬢嬢,感谢您小时候的照顾,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就是您的干儿子。”
张寡妇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太多了,太多了,这辈子也没拿过这么多钱,要不得,要不得。”
肖玲玲拿过钱,塞给张寡妇,热泪盈眶:“嬢嬢,拿着吧,不多,以后我们还给你钱,好好养着身体,我们永远都孝顺你。”
肖大刚也劝张寡妇拿着,张寡妇才双手来回地腾挪着钱,高兴得无法言表。
又拿出五万双手递给肖大刚,我和肖玲玲跪在地上,刚开始磕头,肖大刚马上我们拉起来,强忍着泪水:“不用,不用,爸不用你们磕头,快吃饭,这些钱我也没地方花,还是你们存着吧。”
我真诚地劝肖大刚:“肖爸爸,钱你留着,家里添些东西,年前寄回的钱可能买东西也花得差不多了,回家带太多现金也不方便,这里先花着,回去我和玲玲再给你寄。”
肖玲玲突然又哭起来,泪流满面:“爸,钱你就拿着吧,是我和麦子哥孝顺你的,出去这么多年,爸爸,我……”
肖大刚苦笑着:“好,我拿着,回家就好,不说这些,出门在外不容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吃饭,吃饭,你们都吃饭吧,菜要不够还有。”
露露、小芬、梁凤书都给张寡妇、肖大刚敬酒,贡布、平措不喝酒,也用饮料带酒,其乐融融的一家,在这老屋里,已经多年没有想起的欢笑声再次融化着寒冷的夜。
饭后,我和肖玲玲把带回家的大量好烟、好酒、新衣服等等一一点给肖大刚,张寡妇一旁不停的感叹:“肖大刚,玲玲嫁给麦子没错吧?两个孩子真是争气,村上就不用说,恐怕我们这个镇也没几个这样出息的孩子……”
面对我们还没有孩子的问题,我和肖玲玲都说再好好做几年生意才要孩子,肖大刚和张寡妇也就不再提。
曾那样憎恨这里的贫瘠,当再次回到这里时,高兴万分,高兴得忘记了世间一切苦累和挣扎,我想跟我们已经有些钱了有莫大关系。
带着贡布和平措扛出一堆木材,在本属于我的屋前院坝里烧起熊熊篝火,长途的劳累全都消失了,这里是可以没心没肺地开心的地方,大家围在火堆周围都舍不得离开,不只是夜太寒。
他们要我说说过年的感受,我也想说说,故意说给肖大刚和张寡妇听,我知道,只要张寡妇知道,全村人都会知道,村里人知道后,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肖大刚毫不吝啬地拿出多年没舍得烧的木材来,张寡妇也帮着把粗壮的木材往火堆里扔,就这样在院坝里烧着,在村里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告诉梁凤书他们,以前贫瘠的山村本就没有多少树木,在以往,村里人全都盯着土地里长出来那些东西填饱肚子时,所有的泥土里都钉上了种子,就是这样的珍惜土地,还是有很多人要饿着肚子,我和李文白全家就是长年饿肚子队伍里的忠实门徒。
饿着肚子,还得先顾着上交农业税、提留款,不然镇上干部会带着天兵天将来到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冠冕堂皇地告诉不交农业税、提留款的人家一个大道理,他们说出的大道理好像自宇宙诞生时就有似的,绝对反对不得,不然就要拔屋抢粮,这个道理是:“没有国,哪有家”。
农民是无法反驳的,面对威风凛凛的镇官,你不能告诉他们实在交不出钱粮来,他们会问:“没有钱粮?你一家怎么还活着啊?平日里吃的石头吗?石头也是国家的啊!你们不知道吗?”意思非常明确,你一家都活着,证明还是有钱粮,既然有,为什么不先顾着上交国家呢?没有国、哪有家?反复重复这个宇宙般的大道理。
穷人找不出反驳的道理,也找不出反驳的胆量,更没有读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无法说出我认为的道理:世界上本来只有家没有国,贪得无厌、好逸恶劳的人多了,世界上才有了国,才有了越来越多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