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休息太久,刚才“劫色”也消耗大段时间,看着淡淡的白雾弥漫丛林,担心傍晚下山时,如果雾浓起来,在山林中穿行不好走。
我们都像饿坏了,把零食面包吃个精光,只用一手提着东西,轻便多了,一手拉起她:“美人儿,今天辛苦你了,走吧,就快到顶了。”溪流道已经到尽头,我在前面开路,一边说:“我哪里懂得多了,我的外语、粤语、电脑都是你教的,连穿衣服、优雅的吃饭也都是你教的,这样的大恩大德,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了,所以啊,哈哈哈。”
“看你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哦,你不觉得脸红啊?”
……
溪流道结束以后,没有路,借助那些树干往上攀爬,好在并不是特别陡峭,林子稀疏得刚好可以顺利通过,我不时的伸手去拉她一把。
终于从山林里穿出来,山顶一坨大石头,大石头周围春草不生,一块不大的平地,地面光秃秃的,看样子经常有人攀爬上来。山顶显得特别的寒凉,风带着云雾中的湿气包围着我们,不放过任何一寸j肤,想要使我们瑟瑟发抖。异乡的风或许不知道,我是一个在寒霜里可以单衣裤、赤脚前行的人,这点寒凉能奈我何,脱下我的新风衣,不顾她的反对,套在她的风衣外:“你要小心着凉,这对我来说不算冷,我的家乡这个时候比这冷多了。”
她的脸已经被风敷上一层红晕,嘴唇颜色更深,睫毛在风只中颤抖,长发飘在脑后,如乌云镶嵌在流云间,她从身后紧紧抱着我:“看多美的浓雾啊,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白茫茫的流动。”
是云也是雾,白茫茫一片连到天边,落在城市上空,漫过大地,淹没山丘,露出时隐时现的海市蜃楼般的城市楼尖。
此刻我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繁华的都市像散落的积木堆积在大地上,尽管我的视力极好,也找不到属于我的小窝,我似那翱翔天空的雄鹰,俯览着心中一直梦想融入的都市,都市也如此单薄,如此的渺小,就像大海边随着潮水淹上来的一片潮沫。
更远处的大海,在阴郁的天空下像一面大镜子,映照着世间风云变幻,任流云划过它的容颜,啊,大海啊,我终于看见你了,如此辽阔,如此浩渺,如此安静的等待新年到来。
苍穹下,白茫茫、乌蒙蒙的一片片,一团团,一座座,正奔向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不由得想起和肖玲玲一起坐在山岗上看云的变化,却从没如此的接近它们,原来它们松散得说散就散,不见一丝牵绊,没有回头顾盼,难道说我们也是云吗?
谁又敲响寺庙的钟声,一声、一声、一声,这俗世烦恼的祈祷声昭示着我还在人间。
“小伙子,过这边背风处来坐坐,大过年的,遇见就是缘分。”一个苍老浑厚的男人,声音比寺庙的钟声还清晰,逆风传来,有些飘渺不定。
梁凤书马上抱着我转动身子,躲在我的身后,让我对着声音的方向,她小声的说道:“人呢?”
我指一指山顶的大石头,示意人应该在石头的北风面,抱着她的头,在耳边小声说道:“记得我算过吗?今日遇贵人,别怕,有我呢?”
我拉着她的手准备向前走,她在后面拖着我的手,似要向后仰过去,不愿往前挪动她的脚步,我想独自绕过去,她又死死的抓住我的手不放,像是前方有猛虎豺狼,好像我们是待宰的羔羊。
“好啊,老先生过年好,您真是好兴致,也来登山哦。”不想失去礼貌,我的手被拖住,无法前行,只得先隔着石头招呼,然后使劲一用力,把梁凤书拉入我的怀抱,低声在她耳边说:“不能没礼貌。”
风突然变大,一阵迷雾漫过山头来,吓得梁凤书大叫一声:“啊!”
我赶忙捂着她的嘴,把她的头抱在胸口:“老先生,女朋友胆子小,不好意思啊,这就过去。”
带着梁凤书连抱带拖,把她弄到石头那边去,阵风急来急去,石头的另一边,一个老者席地而坐,看上去有六七十的样子,头上光秃秃的,像是几天前剃过头,冒出一些黑白相间的发尖,稀疏的灰色胡须在下巴上飘荡,眉宇间的沧桑更透露出他的年纪,裹着一件褐色大衣,他和蔼的看着我们:“小姑娘,我吓着你啦?”
梁凤书从我身后移出来,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大叔过年好,刚才风急风大,太过突然。”
“是哦,这山头上风大,小心一点哦,万一被风吹走了,找都找不到。”他仰着头,目光停在我脸上:“小伙子,有缘啊!”
刚才我和梁凤书的拉扯间,我已算定,这就是今天的卦中人,我对着他一个深鞠躬:“老先生好,我上来的有些迟了。”
“有缘相聚,没有早晚。”
我赶忙丢开梁凤书的手,在老者对面,离他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梁凤书赶快蹲在我身后,探头探脑的看对面的人。
我心想,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上山前的卦象显示今日遇贵人,眼前这个老头子,怎么看也贵不到哪里去啊,看他身旁那个有些脏的大帆布包,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再说了,权贵都贪生怕死,如何会一个人跑这里来吹风呢?既然他如此和蔼,我也该不失礼貌:“我叫麦子,她是我女朋友,小梁,听老先生口音,是西北人,今天是除夕,我也是身在异乡,不如老先生和我们一起过年吧?一切算我们的。”
他依然和蔼的看着我:“小伙子,现在说吃饭的问题,还是太早了。看你们二位如此恩爱,又在过大年时身在异乡,必定是有无可奈何的地方。让我猜猜,你们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小梁是有些家底的人家,麦子你一无所有,她家里看不上你,所以你们逃到这繁华世界安身立命,是这样吧?”
梁凤书用力的捏捏我的手,表示她觉得这老头子看得真准,我觉得这就是女人的浅薄处,这没什么好神奇的,他已经活到那个年纪,世间恩恩怨怨看过太多,一个人身在暮年时,还单身一人在外,他的人生更加曲折难言,能看出我们的来路,一点不稀奇,但我已经是个见人说话的虚伪家伙了:“老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真是高人啊。”
我故意话少而短,要是他是高人,显得我尊重有礼貌,要是他是个骗子,另有企图,他也难知道我底细。繁华都市里的骗子随处可见,打着各种幌子骗钱骗色,其中很多还是很有智慧和技术含量的,没办法,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但我早已看穿人的残忍,谁也别想欺骗我。
我虽年轻,却正因为年轻,又已经暂时衣食无忧,心中难免自以为是。老者好像并不在乎我的反应,继续说道:“你手边的箱子是不久前寺庙求来的,箱子里并非佛祖菩萨,而是于你有恩之人。”
看出箱子是寺庙的,这谁都看得出,一下猜中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感觉到梁凤书紧张得不得了,而我心中也顿时敬佩起来,知道遇到了同行,并且还不知他深浅,他既然能这样看穿箱子,又能说箱子里是我的恩人,而不是说亲人,如此准确,已经高过我,忙直起腰来,点头说道:“老先生,今日的缘分,是我们天大的福气,请老先生不必忌讳,指点指点我们年轻人,实话说,箱子里是我养父兼师傅的灵位。”
“这就对了,看你面相,是该历经些劫难,却又有不至于山穷水尽,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就是福啊,你跟师傅学的是算命行当吧?”
我一身鸡皮疙瘩,仿佛是山风把我吹入一个不是人间的地方,面前这个人不可能是神仙吧?正在思量,听他继续说道:“你对师傅很是愧疚,你现在身在异乡,还是坚持要供养师傅灵位,你师傅能含笑九泉了,从此你大可不必对他心怀愧疚,这是命,你师傅的命,他只有死后才能享受你的孝顺。你当初不管不顾的跟了他,他也真就收下了你,一报还一报。”
这我就不懂了,马上说道:“老先生,你说的一切都对,是世间难遇的活神仙,我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父母只好把我抱养给我师傅,可是,我与师傅,如何是一报还一报呢?”
终于看到他微微摇头,微笑看着我,就像要把我透视个彻底:“不是不是,我问你,你可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可有往来?”
“知道,也有往来。”
“是自小就知道,还是长大成人后才知道?”
“自小就知道。”
“你几岁抱养给师傅。”
“两岁。”
“这不就清楚了吗?可有人白白帮人养儿子的?你师傅肯定是独身一人,身有残疾,无法娶妻生子,这样的人,把你抱养过去,怎么能让你自小与亲生父母来往,岂不是白抱养一个儿子,这不是纯粹是为别人养儿子吗?换作你,你可愿意?”
他接连提出的疑问,使我觉得他又太过武断,我解释道:“师傅当然不希望帮别人家养儿子,是我小时侯无意中听到了我的来历,所以才与亲生父母相认、来往的。”
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麦子,你是学过算命的人,你现在是用自己的逻辑迷惑自己,你想想,谁会去抱养一个临近人家的孩子呢?拜干爹干妈的事情倒是很多。就算没有孩子的人希望自己有孩子养老送终,也决不会去抱养一个临近人家的孩子,除非是光明正大的过继,这也是有的,过继是不必对孩子隐瞒的。你决不是抱养,不会这么巧,被你无意中听到你的身世,而且你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就在不远处。”
这番话把我弄糊涂了,难道我的记忆都是假的吗?我从前的生活也是假的吗?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生活的烙印那样深刻,我有些忘了尊重,大声的辩解道:“不对,就是我爸妈不要我了,把我送了人,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依然和蔼:“好,麦子,你先保留你所有的认定,听我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你兄弟姊妹多,家里穷,父母经常打架,也经常打孩子,几个孩子中,你最反叛。你讨厌家里穷,害怕挨打,你常常往你师傅家里跑,次数多了,你师傅本是孤身一人,喜欢上你这孩子,便给你父母建议,他一个人没什么负担,养得起你,收你做个徒弟,他会当你是他自己的儿子一样,等你长大以后,自然会懂事的,至于你长大后认谁,你师傅也觉得无所谓,他的财富死了也带不走,不能无人继承,既然与你有师徒之缘,百年以后所有的财产归你,让你以后就跟着师傅生活,让你父母别管了。你父母家里本来穷得无可奈何,听说你的师傅愿意百年以后财产由你继承,再加上父母觉得你太过反叛,不如就依了你师傅,还能不让你跟着家里一起受穷,这样,从此你就跟了师傅。”
#####《山里行》
暮春雨潋涟,彌雾锁茫山。
涯泻多情水,坐看泉幽欢。
绿处闻鸠谈,幻梦入古庵。
绣槛近莲池,抬眼见众仙。
——杨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