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峰的密林里骤然飞起数只禽鸟, 扇动翅膀另寻他处休歇。但见一棵桂树枝繁叶茂刚好落脚,却又被树下轻柔相拥的两人惊得转往了别处。
感受到初一的手指在背上缠绵游走,又被她直言不讳的说了许多露骨话,凌非焉心中难免悸动,脸颊也红了起来。好在迷蒙之际耳边猛然回响起凌非茗的取笑声, 凌非焉急忙挣开初一的怀抱, 斥责道:“你又说这些羞人话, 就算我们彼此有心,也不能时时纵情声色日日沉溺欲望。那萃水冰晶连夜幽石都能清洗净化却对你毫无效果, 可见你内心深处魔劫着得多深。若再终日去想那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恐怕对排除魔息只有百害而无一益处。”
初一闻言不以为意,往青石台上一坐,摆出无赖的样子反驳道:“那怎么办, 我本就爱慕凌尊,因此相思成魔。现在又数日不得见上凌尊一面, 这思念啊, 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凌尊可知相思之病自古药石无用,没得救, 什么萃水冰晶都没得救。”
其实凌非焉也知道初一说得没错。情动时分思念之情便是油然而生自然而起,哪是说压下便可不复存在,说忘却就能抛之九霄的。但她嘴上却不肯松口赞同, 只道:“你怎么头头是道的尽说些歪理。算了, 天色渐晚戌时将至, 你早些休息, 我回去了。”
“非焉……”本能一样,初一拉住了凌非焉的手,将那温暖清爽的手心贴在脸颊上轻轻靠着。她明知这样会让凌非焉左右为难,却还是忍不住想多与她亲近缱绻,口中轻声哀求道:“再多留会儿吧。”
“好了……”凌非焉被初一的眷恋惹得心软,声音缓和许多。初一带着乞求神色的面容就捧在她的掌心中,凌非焉到底还是忍不住用拇指细细摩挲着初一的脸颊,目光里泛起无尽温柔,低声道:“我答应你,就是夜幽石没那么快净化好,也常来看你。”
“凌尊此言,可要作数。”初一点点头,委屈的模样就像山林中跟丢了母亲的小鹿。
凌非焉正要应下,但见初一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像是得逞了什么阴谋在掩饰不住的偷偷窃喜。凌非焉忽然觉得自己又被初一给“操控”了,为难、羞怯、嗔怒、柔情,自打上山来就一直随着初一的言语而变动心绪。
凌非焉心中大呼不妙,怪只怪自己的情意表达得太过爽直。哪像那金眸邪魔总是用些欲擒故纵欲盖弥彰的手段来逗弄她,难怪凌非茗一口咬定她绝对是被“压制”在下风的那个人。一股“怒”意袭上心头,凌非焉越看就越觉得面前这个家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恼人的得意气息,于是她下定决心定要在下山之前扳回一城。
初一此时还不知凌非焉正因羞耻作祟无端对她起了“杀”心,只顾倚坐在青石台上仰头痴望着白衣素裳的心爱之人。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无非是因为凌非焉此刻就在立在她的面前罢了。没想到凌非焉忽将抚在她脸庞上的手掌蜷成手指,一下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凛然神情肃杀的就将她压在臂弯和青石之间,狠狠吻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初一被凌非焉侵略得节节败退,她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凌非焉口中的兰麝香甜,便被迫发出了羞怯的喘息声。
这回终于轮到凌非焉暗中得意了。她微微睁开眼睛偷瞧初一,但见那人身在怀中双目紧闭,面色醺红实在可爱。心中不禁感慨,原来身居上位时看到的竟是这般诱人的春色风景,那夜可真是被这家伙占尽了便宜。如此一想,凌非焉又是一阵“恼火”,重合了双目更加深狠的“蹂lin”起初一的唇舌来。
待到初一被凌非焉吻得情起欲动,举手穿过凌非焉的发丝将她拉近自己想要求得更多时,凌非焉却又用力将初一的双手按回在青石台上不得动弹。
“凌尊,你……”初一睁开朦胧双眼,喘息着暧昧的温度。
凌非焉一手压着初一的手腕,一手用拇指抹过初一湿润的唇角,双目睥睨着身下人,凛然冷傲道:“萃水冰晶救不得的相思,我能。”
初一闻言,瞳孔骤然放大许多。道是那终日不许她多思yin邪的凌非焉,竟在山中旷野将她压在身下强吻许久,还突然说出这种与她性情极不相符的言语来,一时竟不知如该何答对,只得愣愣躺在青石台上,且看凌非焉还会做出什么别的匪夷所思的事来。
谁知凌非焉见初一一言不发满目迷茫的望着她,反倒没有其他下文,只是慢慢起了身,理理身上白莲青云袍,正正头上上清芙蓉冠,淡定道:“我该走了。”
“凌尊?凌尊!”初一追出几步连唤数声也没能留住凌非焉,要走的人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出了竹屋稀落的篱笆围墙,过了蔓草萌生的羊肠细路,一口急急走出很远凌非焉才缓下了步伐。她一边捂着滚烫的脸颊,一边胡乱回想刚才脑抽的刹那自己都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
强吻?!
萃水冰晶救不得的相思,我能?!!
无需凌非焉自行回忆,这句上达九霄远至东海羞耻得没了边际的乡土情话,就像习武之人抡起两把巨大的石锁一样,左右开弓将她放空的脑袋捶打得嗡嗡直响。凌非焉简直尴尬的都开始痛恨自己了。
又走出两步,凌非焉转念一想,自己无非就是稍微强硬了点,那看过不少野书的“龌龊”人便也随着她的步调动情、疑惑、讶异。尤其被她压制住以后,完全就变成了青涩的少女,一样的百媚从生娇羞不已,全身上下一样暴露出各种任由摆布的破绽来。如此看来,初一的手段显然也没比她高明到哪去。凌非焉愈加肯定,只要她回去再多翻翻闻圣阁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卷杂书,比初一汲取更多的个中关键,那她重夺掌控大权的日子便为时不远矣!想到这儿,凌非焉也忍不住的扬起唇角来。
正欲启步再行,凌非焉忽闻附近林中有窸窣之音。她赶快收了笑意仔细辨别,但闻声音是由上山路上传来,果然须臾功夫便有一队巡卫弟子巡山至此。
“非焉凌尊。”巡卫弟子向凌非焉拱手施礼,问候道:“又来探望非一凌尊了”
凌非焉下意识严肃起来,应声道:“是,我这就下山去了。”
简单寒暄后,凌非焉与巡卫弟子弟子各行其道辞别散去。远处密林中,另有其人极力屏住呼吸掩盖了气场。他满意的看着凌非焉下山时走来的方向,只待天色再昏暗些便可将计划付诸行动了。
爱慕之人刚刚离开片刻,思念就开始缭绕漫延。清逸之躯压在身上的余温仿佛还未消散,就连嘴角都还能隐隐感到伊人唇舌倾轧时施下的重量。屋中人就这么懒懒的躺在竹榻上,不时抬起手来轻轻触摸自己的双唇。指尖想的明明是撩拨甜蜜的愉悦,却又不经意刮扫出许多失神的落寞。
笃笃笃。
竹门外响起了扣人心弦的敲门声。
初一又惊又喜,莫不是凌非焉忘了什么事情回转归来了?她一骨碌爬起来,笑盈盈的拉开竹门,得意道:“怎么,还是舍不得我?”
怎料竹门打开,立在门外的却是一个身着红色金绸炎火袍的高阶男弟子。初一顿时惊诧万分,此时的她毫无防备,右眼金眸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来人面前。
初一赶紧关闭竹门,想将那人摒在门外。然而赵青然早有准备,用御殿刀卡住屋门,似笑非笑道:“是谁舍不得非一凌尊啊?”
“非然师兄。”初一迅速抬手挡住金眸,谨慎道:“你怎么进了青灵峰。”
“你的眼睛……!”赵青然也不正面回答,装作震惊的样子,故意道:“听说非一凌尊在东海岸边与银眼夜魔恶战一场,受了邪气沾染才在此间调养疗伤。我以为非一凌尊的伤势该与那时的凌非墨相似,怎么竟变成金眼魔瞳,好像入了魔道一样?”
初一不愿与赵青然多言入魔之事,一边猜测着赵青然的来意,一边敷衍道:“此事说来话长,恕不能与师兄细讲。”
“唉……”赵青然假意惋惜道:“凌尊既有难言之隐,我就不强人所难了。我来此处乃是向凌尊讨教一事。”
初一不知赵青然打了什么主意,小心道:“师兄想知道什么。”
赵青然紧紧盯着初一,一字一句道:“那银眼夜魔果真被你杀死了?”
初一猜到些许,据实答道:“是。”
赵青然明显急切起来,追问道:“与他交战时,你可曾见他控着怎样的鬼奴?他灭却时,你可否留意过那些鬼奴去向何处?”
原来赵青然果然是为父母亡魂而来,初一略松口气。反正金眸已被赵青然看见她也不再掩饰,将右手摆在面前微微握起,就像持着歌风扇一样,认真回忆道:“那日我在混沌之中,神志恍惚视野朦胧。银眼夜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并未与他多言,只一扇便刺得他魂飞魄散灰飞湮灭。他连求饶都来不及根本没时间放出鬼奴,所以我也着实不知他的鬼奴最终会去向何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杀了他,却竟然敢说不知道……”赵青然失神的呢喃着,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初一的话语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也被杀死银眼夜魔的歌风扇同时刺穿,连着他苟活在这世界上的唯一意义一起,被撕裂成千百块毫无价值的碎片。
“师兄,我……”初一第一次看见镇定自信的赵青然露出了迷茫慌乱的神色,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欲言又止。她知道,赵青然之所以在坎城背叛天御宗同门与银眼夜魔互通往来,就是为了向银眼夜魔讨回父母的自由。而如今她亲手诛灭了银眼夜魔,就等于间接摧散了赵青然父母的亡魂。
赵青然没有再说什么,他狠狠咬着牙齿,握紧了刀鞘,另只手也下意识捏在了御殿刀的刀柄上。
初一瞬间察觉,微皱起眉头。她可以理解赵青然的痛楚与愤怒,但她也需要别人来理解她的无从选择。彼时在白浪村遭遇银眼夜魔,她的意识混沌的徘徊在人魔之间,癫狂中根本不会记起银眼夜魔还掌控着许多鬼奴的事情,更别提会顾忌银眼夜魔灭却后那些无辜鬼奴的亡魂会散落到哪里去。而且更现实的是,她若不杀银眼夜魔银眼夜魔便会杀她,死生面前本能无法抗拒。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赵青然终于放松了握着刀柄的拳头。他极不自然的抽动着嘴角,勉强自己用虚假笑意来掩饰刚才极不恰当的反应。
“我失态了。”不知压下了多大的恨意,赵青然生生扯出个扭曲笑容,隐忍道:“此魔与我有弑父杀母的血海深仇,我却未能亲自将他手刃毙命,实在心有不甘……这才……”
初一闻言,将信将疑。方才瞬间,赵青然眼中的确迸发着难以遏制的凶狠杀气。银眼夜魔已经灭却,他那狂妄狠厉的杀意却依然清晰真实。以至于初一第一反应便是这杀意是冲着她去的,因为她无意间毁掉了赵青然寻回父母亡魂的希望,斩杀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便要将那些再也无处发泄的狂暴躁郁全部迁怒给自己。
所以,初一在赵青然起了杀心的瞬间也暗暗调动了自身真气,若赵青然再有一丝妄动,她便会毫不犹豫的与他应战。不料赵青然竟及时冷静了情绪,哪怕他的借口听起来是那么的拙劣。
既然赵青然没有迈出反目成仇撕破脸皮的最后一步,初一也不愿主动挑起事端给自己添麻烦,于是她愈加谨慎的向赵青然道:“师兄家仇在身,关心则乱。此乃人之常情,我亦理解。”
“你理解?你怎么理解?!”赵青然凄苦而怒,恨恨质问。
初一哑然,想到自己虽也无家无亲,但至少父母兄妹都还安然活着。即便此生或许无望与他们执手相认,那也比赵氏全家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幸运得多。
“哼,怎么不说话了?”赵青然见初一沉默不语,冷冷一笑。
初一不愿显得理亏,试探安抚道:“师兄无谓太过执着找寻,或许银眼夜魔的亡魂归进鬼域,令堂令慈的魂灵便也随之得到解脱,已经重入轮回了呢。”
“重入轮回?呵呵呵呵。”赵青然眼中再次划过阴冷的凶恶,狰狞道:“怎么证明?凌尊可知谁能去鬼域走上一遭,给我带回这个好消息?”
未及初一答话,时至戌时,紫麓山中响起暮鼓报更的声音。初一与赵青然皆为之一震,不由得望向天御宗主峰碧霄峰的方向,但见山林之中惊起许多黑色飞鸟,端的像是乌鸦模样。
按照往昔规矩,再过片刻巡卫弟子将会巡查至竹屋附近。初一担心赵青然若再久留必会引起骚乱,便严肃与赵青然道:“青灵峰乃是本宗禁地,师兄今日闯山恐怕并未得到宗主道尊允许。虽说你是为严慈之事而来,但既然已撞破我藏身在此的原因,就请师兄务必死守这个秘密。否则被宗主道尊和明海师尊知道你私闯禁地,又泄露了他们安排的密事,只怕不会轻饶师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师兄自己。”
赵青然闻言,心中很是不屑。他擅闯禁地不过领受面壁思过的惩罚而已,但若将天御宗窝藏入魔的弟子的消息宣扬出去,那可是震动整个九州十二术门的晴天霹雳!这次青灵竹屋前的见面,初一远比他更加惧怕,她带着威胁意味的劝诫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况且赵青然早已想好怎么去利用这个惊天的秘密,于是他又恢复了平静模样,邪笑着拱手道:“凌尊所言极是,我这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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