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将三颗萃水冰晶送到初一那儿去, 凌非焉已数日未上青灵峰了。封魔殿的差事实在太过繁忙,有那十二颗萃水冰晶做净化之用,满浸血气的夜幽石竟然真的散去不少戾气,变得清朗许多。
凌非焉心中有些希冀,不知萃水冰晶对青灵峰上的人效果如何。待到傍晚结束净化, 离了封魔殿便想再去山中小竹屋看看。
凌非茗别了其他几位首徒, 笑盈盈的跟在凌非焉身后, 道:“师妹如此匆匆,要去哪儿呀?”
凌非焉心知凌非茗又是来揶揄她的, 淡定道:“师姐明知故问。”
“哈哈哈。”凌非茗见凌非焉故作清冷姿态语却难掩娇羞之意, 不由得笑出声,与她道:“明陆道尊约我等戌时在绎武宫演武场试他新创的阵法,你这个时候上青灵峰的话, 务要快去快回……”说着还假意顾盼四周,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道:“……切莫流连在温柔乡里误了正事。”
凌非焉听了愈加无奈, 只得避开什么温柔乡之类的羞人话语, 郑重道:“试阵要紧,非焉自不会忘。”
“好好。”凌非茗依然坏坏的看着凌非焉, 笑意未消道:“师姐是怕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了面又你侬我侬,依依不舍……”
“见面的事不劳师姐操心, 告辞。”凌非焉听不下去, 赶快拱手施礼打断凌非茗, 决计先逃离凌非茗的视线再说。于是她快行数步, 将意犹未尽的凌非茗抛在身后,直出了虚尘峰向西而去。
此时临近午夜交替,紫麓山各处正值交接之时,各宫弟子往来行走不暇于顾。凌非焉早已习惯所过之处总有同门与她招呼行礼,便是稍远的地方也常有人驻足观望,也无心将投在她身上的视线一一辨别清楚。那一红一青的身影就这么混在人群中,远远随着凌非焉一起走向了青灵峰。
要说凌非焉上山时,初一恰在屋外青石台上修习内功。凝神屏息间正是耳聪感敏之际,她很轻易便捕捉到了凌非焉渐行渐近的细微脚步声。
初一心中一喜,急急收了行功之势由青石台上轻快跃身下来。正准备去迎迎凌非焉,转念又道凌非焉近来总是好些天才来见她一次,着实让她又急又念,不如借此机会抗议抗议。
于是初一走回桂花树下,背对着上山来的小路仔细聆听。待得凌非焉的脚步近了,她便扬起双眸盯着桂树的枝叶,文绉绉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山中清净,初一声音饱满清朗,凌非焉自是真真切切的的将那诗句听在耳中。心道,哪有人将哀思之词读得这么中气十足清澈响亮,就像生怕“负心人”听不见似得,分明就是在借题发挥么。再想起那日初一有意影射她已为新妇,便豪不客气的嗔笑道:“非一凌尊好歹也是独自一人便手刃了千年邪魔的风云人物,缘何在这无雨亦无花的桂树下悲春伤秋,森森像个日夜盼夫归来的憔悴怨妇?”
“呃……嘿嘿嘿嘿。”初一未料凌非焉忽然口齿伶俐嘴不留情,不但没有丝毫冷落了她的“愧疚”之意,反而还顺势嘲笑起她来,一时绷不住严肃笑着破了功。于是她也不再挣扎,转身来到凌非焉身边,牵起爱人的纤纤素手,柔情道:“你来了。”
饶是凌非茗说的果然没错,端是这短短三个字便在云淡风轻中厚藏着真切情意,直叫凌非焉心中倍感甜蜜柔暖。凌非焉点点头,亦凝视着初一情思流动的眼眸,轻声应道:“来了。”
“凌尊今日怎么有空,可是夜幽石净化有了突破之功?”初一说着牵起凌非焉向竹屋走去,边走边道:“前些日实在无聊,竟让我研究出一套使得明前莲心更醇香的泡法。来,我煮给你尝。”
“嗯……非一。”凌非焉随初一走了几步,停在原地。
初一疑惑道:“怎么,凌尊不想品茶?”
“不是。”凌非焉摇头道:“明前可口需得二三泡,煮水又要很久,时间……来不及。”
初一闻言,明白凌非焉今日也不会太过久留,心中骤然涌起不舍,方才的喜悦也顿时失落许多。
“戌时,师尊集各宫首徒在演武场习阵。”凌非焉歉疚的解释。
初一淡淡应道:“凶兆当世,天御宗有救世之责,凌尊不必迁就于我。”
其实从一开始,初一便未曾埋怨过凌非焉的来去匆匆。她的黯然是在气恼自己。她心中一直渴望的是与凌非焉并肩而战,一起净化夜幽石一起演阵,与她一同去面对未知的一切。而不是终日畏畏缩缩的藏在青灵峰上,甚至不能以真面目去面对世人。然后就像凌非焉说的,彷如一个陷入泥沼而不能自拔的怨妇,痴痴期盼着爱人归来时赋予的短暂欢愉。这种既无力又无望的感觉让初一很是气馁,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躁动着一丝愤怒。
“别这么说。”凌非焉察觉到初一的情绪起伏,抬手轻轻抚摸初一的手臂,安慰道:“有萃水冰晶的奇效,夜幽石的净化比往昔快了许多。或许不久之后就能完成净化,到时我一定常来此处。”
初一道凌非焉尚未理解她的真实心意,又不愿凌非焉为她感到为难,便理了理心中不甘,张开双臂环在凌非焉腰际,反而强提了笑容逗起凌非焉道:“那凌尊今日忙中抽空来到山上,可是因为思念在下,若不能见在下一面就无心演阵了?”
凌非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是来看萃水冰晶有没有助你清心明体摒除魔息。”
初一亦做认真思考状,悠悠言道:“我每日汲取萃水冰晶的清冽寒气运功调息洗涤经脉,倒是觉得比以前更加神清气爽身姿轻盈了。只可惜……”
凌非焉眉头一皱,担忧道:“可惜什么?”
初一一手揽着凌非焉,一手不老实的在凌非焉的背上摸来走去,狡黠道:“只可惜我每每行功完毕,就忍不住要想念凌尊。想着想着呢,就会yu火焚身心念大动。实在是浪费了这上好的灵兽精元,完全没起什么作用。”
而此时青灵峰下,远远走来个青衣弟子。那人边走边东看西瞧,并时时以手中长剑在路边草丛里翻搅拨弄,好像在寻找什么。
把守在此处山口的一队巡卫弟子很快注意到了她,待她走得近了,便上前拦下那初阶的女弟子,大声喝止道:“此处乃天御宗青灵禁地,无宗主道尊信物者不可擅入!这位同门还请速速回转。”
罗悦馨听得却故意不理,又向前走了几步,甚至还用长剑在那巡卫弟子的脚边点点探探。
巡卫弟子见这初阶的弟子实在造次,心生不悦,更严厉的警告道:“哪宫弟子如此无礼!若再胡闹,莫怪我等将以门规宗法惩治!”
罗悦馨这才抬目端详,她知道青灵峰巡卫向来四人一组,由天枢宫外的各宫精锐高阶弟子组成。眼见面前这位女弟子并不相识,料得她不是涂明宫的师姐,于是又埋下头去继续翻找。
这下那问话的巡卫弟子可是彻底被激怒了,只见她剑不出鞘招式已起径直向罗悦馨擒去。罗悦馨急忙抬剑挡架,心道天御宗门规禁止同门相残,这巡卫弟子就是再厉害也不至要了她的性命,于是也卯足了功法招式尽数向巡卫弟子施展开来,一时间竟也能与那存了半分气力的高阶弟子僵持几个往来。
两人忽然动手,另外三名巡卫弟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相视一望同时向这边赶来。而罗悦馨毕竟只是个初阶的青衣道师,那三人来到近前不过须臾功夫,她已被那高阶的巡卫弟子打翻在地用长剑指着眉心了。
高阶弟子瞥了一眼身旁同门,余怒未消道:“这不是我们青遥宫的人,你们看看哪个认得,将她带回去交由本宫道尊发落吧。”
另外三人上前一看,道仙绎武两人默默摇头,唯有涂明宫的巡卫弟子尴尬道:“呃,非渺师姐,把她交给我吧。”
“也难怪。”非渺冷哼一声收了长剑,不悦道:“你们涂明非墨凌尊不幸早逝,非一凌尊又受邪气沾染,这宫中弟子少了首徒管教越来越没规矩,竟敢来青灵禁地撒野了。”
涂明巡卫弟子非元被责问得无言以对,转向罗悦馨道:“非馨师妹,你也曾被师尊罚入过谪仙洞面壁思过,理应知晓此处乃本宗禁地,为何又来乱闯?”
罗悦馨转动眼睛窥看四周,但见极远处有一抹红色正在悄悄潜近山口密林,立刻委屈道:“就算知晓青灵峰是禁地,我也不得不来。”
非元疑惑,反正查清弟子擅入青灵峰的原因也是他的分内之事,便又问道:“此话怎讲,你且仔细说明。”
罗悦馨见机会刚好,便在心中默默思念起父母亲人,眼眶中登时噙满了泪花,哽咽道:“非馨自幼与家人亲爱,怎料家人遭水妖之祸无辜横死。非馨身上唯有一块儿碎玉小佩,乃是父母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非馨十分珍惜一直小心收藏。谁料前几日清明,我想取出小佩来寄托哀思,却是遍寻不见,竟不知将小佩遗落何处。”
非渺闻言,冷淡道:“那也不能寻到青灵峰来啊,你总不会将那碎玉小佩弄丢在禁地里吧。”
罗悦馨伤心又怯懦的应道:“我也知道不会落在青灵峰,可是这些日我已经找遍了整个紫麓山,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拼命的寻了。唯有这青灵峰……未曾……进过……实在……不甘心……”
罗悦馨越说声音越小,还带着抽泣之音,生生将那无理取闹的话说出了几分令人可怜的意味。
“一派胡言!”非渺倒是不吃这套,眉头一竖,斥责道:“世上怎会有人将东西遗落在未曾踏足过的地方,我看你必另有图谋在这巧言令色混淆视听。非元你莫要再与她分辨,速速擒了去见明海道尊!
“师姐,师姐!”罗悦馨见非渺转身欲回山口,生怕赵青然还没潜入走远,急忙扑上前去,扯住非渺的袍袖,哭闹哀求道:“是非馨一时冲动,为寻碎玉小佩执拗得转不过弯来。多谢师姐当头棒喝敲醒非馨,令非馨悬崖勒马未铸大错。非馨这就转头回去远离青灵禁地,还求师姐网开一面,不要将我绑去面见师尊。那谪仙洞里又冷又寒,孤单单一个人害怕得紧,非馨不想再去面壁了!”
非渺甩开罗悦馨的牵扯,正欲拒绝,绎武宫巡卫弟子非楚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师妹,她就是慧悟之试上下重手险些伤了非一凌尊的那个女弟子。说惨也是真的惨,罗村那只水妖可是……”
非楚话说一半,非渺却是猛然一怔。她还记得数年前,青遥首徒凌非茗与天枢首徒凌非焉的确同去当州收服了一只被人为召唤出来的水妖。想不到今日那无妄之灾的受害者就伏跪在自己的面前瑟瑟哀求,不禁也起了几分犹豫。
道仙宫巡卫弟子非德亦摇摇头,点着自己的脑袋,低声道:“看她这癫狂无状的样子,恐怕是受了家道生变亲戚亡故寻仇不得又受责罚的重重刺激。反正她离青灵峰山口还有些距离也不算真的闯了禁地,不如私下通告涂明的非玉师姐好好管教开导,省的大张旗鼓的绑她上殿当众折了明海道尊的面子。”
非渺被这两人说得动摇,也就不再坚持。非德见了,向看守着罗悦馨的非元摆摆手,示意放她一马。非元本来也不愿本宫弟子又犯下擅闯禁地的大罪过,严厉斥责罗悦馨过后就将她赶到了远离青灵峰的方向去。而罗悦馨约莫自己方才牵扯的时间已经足够赵青然深入山中,便不再纠缠转头匆匆离去。
非渺望着罗悦馨消失的背影,忿忿不平道:“我等念她命运凄苦,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她可倒好连句谢意也没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非楚听了,抬起手指点点非渺的额头,莞然一笑道:“非德师兄不是说了,她这里有问题。你还当真生气与她计较么。”
非渺无奈道:“师姐就会说我。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管了,下次由师姐去问话吧。”
“行行行,师姐依你。”非楚清甜一笑,顿时消了非渺九分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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