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寒, 时至年关。瑞雪过后,大炎都城开京一派银装素裹,热闹祥和。
散了朝,大炎之主景崇历专门留下安王景鉴年谈叙闲情。他边向偏殿书房走去,边和颜道:“朕许久未与你同去与拜谒母后了, 不如腊月二十三你携王妃同来, 我们兄弟俩先去母后那儿过个小年。”
景鉴年听了, 恭敬道:“皇上孝诚仁厚又深念同胞之情,臣许久未与母后请安,亦甚是思念,二十三日定当如约而来。”
“安王不必拘谨。”景崇历抬手轻搭景鉴年肩头以示亲近,言道:“父皇子女虽多,可就咱们俩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安王与朕可是一家人。况且这么多年来, 朕在朝堂运筹江山,你掌星象为国祈运。我们兄弟俩守着这大炎天下, 共保四海升平,何尝不是势也, 运也。”
景鉴年听了谦逊道:“大炎疆域辽远, 民富物丰皆乃皇兄圣明英武, 励精图治所得。臣弟不过是痴迷星象玄数,妄窥天机而已, 怎么能与皇兄相提而论呢。皇兄真是折煞臣弟了。”
“哈哈哈。”景崇历用力拍了拍景鉴年的肩膀, 大声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痴迷。若不是你一门心思就往那道家玄黄, 星象仙术上扑,以你的聪慧才干,早就该藩镇一方为国效力了。你看看人家代王、肃王、燕王、郢王……”
“皇兄过奖了。”景鉴年见景崇历又念起他的不是,略显尴尬的打断景崇历,陪笑道:“臣弟这个安字就是安安分分的安,可不是定国安邦的安啊。而且,臣弟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思抱负,还是留在钦天监里看星星吧。不过皇兄,臣弟最近与星相术士夜观天象,倒是发现些怪异之事,不知……”
“哦?”景崇历嘴上称景鉴年在钦天监不务正事,但一听说天象有异马上就专注起来,向景鉴年道:“可是我大炎景家有何动荡?”
景鉴年摇头道:“倒不是景氏有甚厄困。只是前些日,西域方向夜有妖星流过。妖星乃是五星之余气,殊形异状,所现之处必有灾害凶多吉少。”
“如此……”景崇历眉头皱起,又问道:“不知臣弟所说西域方向是为何处?可在我大炎境内?”
“在。”景鉴年点头,神色凝重道:“这些日臣弟与钦天监的星相术士们谨慎推演,算得该是在坎城。”
“坎城……”景崇历捻着胡须,陷入几分思虑。
景鉴年见状又进言道:“那妖星过空后化而为云,谓之大滑,乃流血积骨之象。”
景崇历听了神色愈加不安,转身道:“坎城乃边陲重镇,与西域诸藩往来密切,亦是我大炎西陲防线。向来为波图夷国所觊觎,坎城若是出事,只怕边陲不稳。不知如此恶象,安王可知如何能够化解?”
景鉴年不加思考,言道:“流血积骨,非魔即鬼。臣弟建议遣派道法高深的道师前往修斋建醮,通天临人,防范未然。若实在难敌妖星煞气,则就地飨慰恶灵。”
“罢了。”景崇历虽有安邦济世之才却不通晓玄黄之事,但见景鉴年说得严肃,亦不敢有所怠慢陷而坎城于血光之灾,于是郑重道:“此事朕便交与安王全权处理,你可以朕之口谕调遣防护所需兵马和钦天监星相术士。但切记,决不可张扬其外,以免人心惶惶,未有祸事而世治先乱。”
“臣谨遵圣命。” 景鉴年拱手应下,却依旧面露难色。
景崇历察觉他神色有异,便又问道:“安王还有什么要讲,但说无妨。”
景鉴年听了,脸色这才缓了些,进言道:“此番坎城恶兆,恐怕非钦天监星相术士可解,臣可能……可能要借些民间之力。”
“民间?”景崇历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天御宗。”
景鉴年一字一字吐出的名字又哪里是普普通通的民间道派。只是此次妖星之兆实在极恶穷凶,他能想到可与之抗衡,也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便只有深居紫麓山颠却闻名天下的天御宗的道师们了。
“好,你安排就是,有什么情况随时与朕汇报。”显然这个坏消息影响了景崇历的心情,他向景鉴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在景鉴年走到书房门口时,又补了句:“别忘了腊月二十三同朕去谒见母后。”
“臣记下了。”景鉴年拜别景崇历后直出了宫门,准备乘轿前往钦天监,忽有等候多时的小仆安家急匆匆上前拦在轿前。
“王爷!王爷!!”安家口中疾呼。
景鉴年瞪了安家一眼,斥责道:“皇宫之外怎可喧哗!平日教你的礼数都吃到肚子去了?何事如此惊慌?”
安家被景鉴年教训,再不敢大声,但脸上慌乱神色却是有增无减:“禀王爷,昨夜您留宿钦天监,王妃便早早睡下了。可今天早晨,颜如、舜华、佩玉、琼琚去服侍王妃起床,却发现王妃迟迟未起。丫鬟们还以为是天寒人倦,王妃想多睡一会儿,就退了出去。谁知到了早饭时分王妃还在睡,小的们不敢叨扰又等了许久,直到午饭口再去唤王妃起床用膳,却发现王妃越睡越沉,无论丫鬟们怎样呼唤摇晃亦是不能醒来!王爷!你快回去看看啊!”
“竟有这样的事儿?!”景鉴年听说王妃忽然有恙,一把抢过安家的马匹翻身上去,急问道:“请太医看过了吗?!”
安家忙把马鞭递给景鉴年,回应道:“请了!安乐跟小的一齐出的门,我来找您,安乐去请蔡太医,想必这会儿已经到府上了!”
景鉴年听了不再多说,双腿一夹,策马直奔安王府而归。
此时紫麓山大云峰上,也有个人与景鉴年一样内心焦虑,惴惴不安。
“非焉非焉,你说师尊真的能成功吗?”
凌非焉从《前朝轶事杂拾》里抬起头,将面带渴求交流之色的凌非茗往旁边推了推,幽幽道:“六十七。”
凌非茗一愣,问道:“什么六十七?”
凌非焉指了指闻圣院大门,清冷道:“从你迈进闻圣院,已经问了我六十七遍明心道尊能不能成功了。”
“哎?凌非焉,你可真够闲的,还一次次数着啊?”凌非茗没好气的白了凌非焉一眼,不服气道:“我当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是在专心看书,其实看书是个幌子,你就是不想理我是吧?!”
“冤枉。”凌非焉“毫无诚意”的吐出两个字,又道:“你问到第六次的时候我还与你说,明心道尊是青遥宫的道尊,普天下最擅回魂续命、起死回生的医者。不管什么样的人多重的病,她说没救了也有三分希望,她若是说有希望,那便一定能把人给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所以你不用这么焦虑,等好消息就是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凌非茗认真的点点头,又向凌非焉道:“那你说,师尊能成功吗?”
“啧。”凌非焉将《前朝轶事杂拾》往桌上一放,劝慰道:“我相信明心道尊一定能成功。师姐你就安心的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待到七日后明心道尊为南卿重塑肉身,我陪你到青遥台等着便是。”
“好吧。眼看年关将至,我也没什么好忙的。还是在你这儿多翻翻书吧。”凌非茗应着,又换了个书架漫无目的却又严肃认真的搜索着她想寻找的典籍。
虽然她知道明心一直将南卿化成的待宵花照顾得甚是周到,可当明心与她说要给南卿重塑肉身时还是惊讶得不行。南卿为救初一散尽的是夜幽石的230年月华精魄,她实在不懂明心要以什么方式让南卿在短短数月间便可再现人形。
可惜明心说过之后就抱着那盆待宵花闭关准备去了。凌非茗只好直奔闻圣院,企图向学识渊博的明陆道尊那问出些端倪,孰料明陆道尊亦是忙着钻研囚魔阵并不在天枢宫中。她只好一边在满院的书经典籍中寻找答案,一边不停“叨扰”在院中看书的凌非焉。
“对了,师姐。”提到年关,凌非焉想起些什么,向凌非茗确定道:“涂明宫的非馨是不是快从谪仙洞中出来了?”
“是吧。”凌非茗随口应着:“师妹怎么忽然关心起她来?”
“不算关心。”凌非焉淡淡道:“只是想起那日你我从罗村归来时,老村长殷殷嘱托,望天御宗将那几个年轻人教导成才。谁知七八人中只留下一个,却还生了这般仇怨嗔恨,未免可惜。”
“没看出来,师妹你还挺有责任感的。”凌非茗停下手上翻书动作,饶有兴致的笑着看向凌非焉道:“没办法,谁叫你偏心,连续三个月只教了一个人。不过那一个也勉强算是罗村带回来的吧?”
“哼。”凌非焉把《前朝轶事杂拾》往面前一举,挡住了凌非茗的讪笑。
夜色渐深,安王府中虽已点燃琳琅华灯,却还难掩焦虑愁云。除了今日在皇宫当值的李太医未到,太医院其他御医都尽数聚齐在安王府中。
焦急的景鉴年甚至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准许太医们亲入王妃寝殿之中为昏睡不醒的王妃诊病。然而十几个太医无论年长还是年轻,都面面相觑对安王妃突然陷入昏睡的情况说不出个所以然。
怪就怪在几位太医是分别为王妃看诊,又是各自向景鉴年汇报,反馈的情况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致。众人只道王妃脉象平稳,呼吸均匀,气色饱满,精力润沛,经络通顺,并无病象。若不是亲眼见证王妃一直寐而不醒,那便就是与普通入睡并无二致。
唯有一位章老太医多说了句:“王妃眼球时而颤动,眉头微有蹙张,似在梦中。”
但景鉴年并没放在心上,王妃本就是沉睡不醒,做不做梦的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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