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瀑声声, 直落九天,如翔龙之身。露潭水曳,波光粼粼,恰银鱼之腹。仙子伊人,端坐亭中, 静享安然。此情此景, 若没有观雨亭外一个抹着汗珠急切的以竹管向火堆中吹风的家伙煞风景, 那当真是幅如画般静谧安好的时光。
“非焉凌尊,我都添了几次竹片了,这水怎么还不见沸?”可怜初一急着修习《炼海决》,却久久不能烧开这壶水。
凌非焉将视线从书本中移到初一身上,悠然道:“不是说就是烧水而已,让我坐着等么?”
初一不服气道:“若是普通的水, 烧了这许久早就滚沸了, 我看不是我烧的不好,是这清瀑之水有古怪。”
“水没什么古怪。”凌非焉放下书本, 起身道:“壶才是古怪。”
“壶?”初一一愣,不知凌非焉说言何意。
凌非焉走近前来, 向初一道:“你摸摸看。”
“我不要。”初一一听赶忙摆手:“在火上烧了这么久, 摸上去怕是要烫成烧猪蹄。”
“啧。”凌非焉眉头一皱:“怎么总惦记猪肉猪蹄的, 你已经没了道法,我还能再害你自残双手不成。”说着凌非焉将手轻抚在小壶之上, 挑眉道:“看到了吗?”
初一一见平时那般怕热的凌非焉竟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 将信将疑的也伸出手, 小心翼翼触了下小壶便闪电般的缩了回去。确定指尖传来的是凉腻的感觉,这才放心的将整只手放在壶上,惊讶问道:“非焉凌尊,这又是什么法器?”
“冰心玉壶。”凌非焉又道:“它倒不是什么法器,不过制壶的材料乃是幽北奇寒之地的一种被称为“千年冰”的珍奇玉石。盛在壶中的果蔬即使存放半月亦不会腐烂,食之亦是新鲜依旧。”
“这么稀罕?”初一将那小壶提起看了又看,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才不会相信凌非焉说的那番话。
凌非焉继续解释道:“所以,如果想用冰心玉壶煮沸清瀑之水,就不能只用寻常人家的火焰。”
“那……?”初一脑中闪过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又问道:“该用什么火焰?”
“道法之焰。”凌非焉轻声说着,在掌心中燃起银白色的道法之光,倾注在竹片燃烧的火焰之中。
只片刻,初一便感觉到那只小壶上传来了微微暖意,又过一会儿,壶中冰冷的清水也开始蒸腾起小小水泡了。
见了这一幕,初一终于想起方才闪过脑海的念头。还记得在八门二十四阵中,她也曾见过以道法在掌中燃起火焰炼药的小童子丹露。初一不禁思虑,难道八门二十四阵中的所见,不仅仅是阵中的机缘幻像,而是些启示么……?
正想着,冰心玉壶中的水在凌非焉的操持下咕嘟嘟沸腾起来。
初一眼前一亮,不吝赞美道:“非焉凌尊真是好深的真气!”话一出口又忽觉哪里不对,嗔怪道:“不对呀,既然这冰心玉壶只能用道法烧水,非焉凌尊明知道我此时没有道法,怎么在我自告奋勇说要烧水时不阻止我呢。”
“……”凌非焉也不知自己刚才为何一时兴起,她本不想捉弄初一,阻止的话也是到了嘴边,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顿了下,她才想了个理由,一本正经言道:“我就是专程让你吃些苦头,改改你那不求甚解,急于求成的毛病。这性情,亦是修真炼气的大忌。”
初一听了觉得凌非焉说的有道理,只好老实回道:“是,我知道了。”
仰头看看天色,与初一砍竹子烧沸水折腾这会儿已是午时过半,骄阳正当空。凌非焉提起小壶走进观雨亭,将方才取来的竹叶从食盒盖子中拿出来放在手上,向初一道:“看好,记住。”
初一朝凌非焉手中一瞧,约有三十几片清脆鲜嫩的竹叶。凌非焉便将那些竹叶向上一抛,又以真气控住竹叶悬在掌心之上,竹叶们被凌非焉凌空理成整齐划一的姿态,从横向片片竖起,又一叶叶飘向冰心玉壶中。直到最后一片叶子也落入滚烫水中,凌非焉才将带来的新茶一并投了进去,盖上盖子闷了起来。不到一刻钟,茶叶的郁香和竹叶的清香瞬间溢满整座小亭。
凌非焉将两个茶盏都斟上新煮的竹叶茶,拿起一个茶盏与初一言道:“尝一尝。什么时候你能从采撷竹叶开始,如法炮制一盏一模一样一般味道的竹叶茶来,便是初窥到《炼海决》的门径了。”
“啊?!”初一正要喝茶,却被凌非焉一席话惊到。难怪凌非焉喝个茶还要大费周章,原来这这儿等着她呢。
于是她将竹叶茶喝下,细品口中清香味道,记下那先苦回甘的口感,暗在心中立下决心,一定会煮出同样的竹叶茶来给凌非焉。
一杯清热去火的竹叶茶下肚,初一顿感神清气爽。仿佛炎热的骄阳和烧水时沾染的热气都被祛除得干干净净,就连整个人的思绪也清减许多。
凌非焉见初一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终与周遭山水竹林和谐统一了心境,便道:“《炼海决》乃是以至寒生至热,以细浅扩广深的心法秘行。所以我将你带到这风凉水寒之处,又饮下清热解暑的竹叶茶。接下来,你可能要受些苦寒了。”
初一欣然道:“没关系,如果历些苦寒能让我重掌道法,就算是冻成冰人我也不怕的。”
“好。”凌非焉眼眸一闪,走出观雨亭。
她向露潭中抛去两截竹管,随后轻跃而出,立身其中一只竹管上,向初一道:“露潭水寒,若是站立不稳跌进水中,可是与谪仙洞同样寒冷。”
初一嘴角一扬,亦是轻盈跃身,立在另只竹管上,自信道:“无妨,道法没了,身法还有。”
“如此甚好。”凌非焉扬眉道:“立刻浸在露潭中怕你承受不来,先在水面上感受一下被寒意慢慢侵袭的滋味。我虽然封了你的两条主经脉,但你可以试着调息血脉之气游走分支经脉,慢慢汇聚在气海之中。一来运转气海,二来抵御寒冷。”
“嗯。”初一点头应着,又问:“《炼海决》怎么跟非焉凌尊在谪仙洞中教我的“御寒”方式很相似?”
凌非焉解释道:“《持明》与《炼海决》皆为修炼气海的心法,某些方面确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持明》是人人皆可修习的初阶心法,重在清心筑基,《炼海决》乃是上层心法,重在突破限界。”
“如此。”初一点头。
凌非焉又道:“先依我说的,你若能在竹管之上保持半个时辰不冷不僵,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修习。”
初一问道:“我若是没保持住,落入潭中怎么办?”
“爬上来重新再站一个时辰。”凌非焉举头看看太阳,言道:“半个时辰后阳光甚好,你若不慎落入潭中,还来得及晒干衣服暖暖身子再试一次。若是连续失败两次的话,只怕金乌西落气温变冷,体力消耗越来越多,便要明日再试了。”
“好,我明白了。”初一点点头,目送凌非焉轻点水波再回观雨亭中。
一开始,初一还不觉得寒凉,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保持平衡上。如此浮在柔柔清波之上,她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凌非焉御剑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
但只过了一刻钟,初一便下意识吸了口气,尽管头上骄阳似火,却还是开始觉得身上的海青袍似乎有些单薄了。她赶快依凌非焉的话静心感受血液在身体中的流动,从血脉中提出精气,游走分支经脉,这才稍稍有了些暖意。
又过了一刻钟,清瀑源源不断落下高山雪水,扬起阵阵寒意随风吹在身上却是只增不减。任凭初一努力调息,她的脸色还是开始变得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褪了一层血色。
凌非焉从书本中抬起头,远远望见初一立在竹筒之上的身姿摇摇晃晃,不再从容,便提醒道:“小心了。”
“啊!!!好凉啊!!!!!!”凌非焉话音刚落,初一的哀嚎声便打破了露潭仅有水声风声的自然之静,直冲天际。
尽管在凌非焉的提醒下,她对露潭的寒冷已有所准备。但跌入潭水中时还是被刺骨的水温惊得忍不住大叫。多一秒也不想泡在潭水中,初一咬着牙奋力游到岸边。
“冷吧。”等在潭边的凌非焉轻描淡写的问。
初一哭丧着脸,颤抖着狠狠点头。
“去火边暖暖吧。”说着,凌非焉向初一伸出了手。
初一一愣,但是透侧心扉的寒意实在让她无心多想,赶忙搭上凌非焉的手。接触的瞬间,凌非焉掌心中的温暖和寒冷的露潭之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初一倍感向往。可惜凌非焉将她拉上来后,便松了手。
顾不上身上还落着水滴,初一快步走向火堆,边走边将进了水分而变得沉重的海青袍脱下,用先前砍下的竹子前端挑起架在了阳光下。
脊背被阳光炙烤,面前是炎炎火焰,靠近火堆的温暖让初一稍稍缓和了些。这才止住了牙齿打颤,开口道:“天哪,非焉凌尊,你也在这冰冷的潭子里浸过水么?”
凌非焉点头道:“浸过,不过不是跌进去的。”
初一苦着脸,言道:“若我尚有道法,应该也不会这么狼狈。”
凌非焉道:“不要总是执迷道法,真气乃道法之基。气海不筑,真气不存,道法何来?”
初一点头称是,又道:“方才依非焉凌尊所言调息血脉,确实与往昔只调动真气有不同的感受。只觉得经脉中真气虽弱,却是十分温暖。”
凌非焉道:“初次尝试便能在露潭之上撑过两刻钟,亦是不错。稍事休息,再试试吧。”
得益于阳光与火堆的双重加持,片刻过后,初一身上的衣衫便尽数干透。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便向露潭边走去。
“非一。”凌非焉把她叫住,指着她的海青袍问道:“外衫不穿了?多件衣服多暖些便多撑一会儿。”
初一摆摆手,轻身跃上竹筒,应道:“不穿了,免得落入潭中再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