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焉不明初一为何突然羞涩, 只道她感伤于自己的身世,便想不如趁机机会,正好提起。于是向初一问道:“我记得在罗村时,你曾说自己是被师父从东海捡来,你可记得是在东海何处?”
“白浪村呀。”
说到汤沐冉时, 初一别别扭扭, 可一说到自己的故乡, 初一却很快答了出来。
凌非焉有些意外,不禁想道,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初一看起来并不像在为身世难过,那她这满面的惆怅哀婉又是为何?于是凌非焉随口与初一言道:“你对父母身世并无记忆,对故乡倒是记得清楚。”
“哪儿啊, 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都是听我师父说的。”初一见凌非焉问起,认真解释道:“小时候我总问师父, 我家在哪儿,的父母双亲姓氏名谁。他呢就跟我说遇到我的那天正值年关, 白浪村有户村民拜托师父摆祭海坛求平安, 他刚登上海崖, 就看见大海里有个人影随着海浪飘啊飘啊,像是溺水了。于是赶紧趁着海浪把我推到岸边时, 把我给捞起来了。当时我是昏着的, 后来醒了, 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郎中说,许是落入海中惊吓过度,失了记忆。师父就带着我挨家挨户的找,结果问遍白浪村,也没有哪家丢了孩子。于是师父就非说我是大海赐给他的弟子,给我取个初一的名字,让我喝了碗拜师酒。随他行走江湖了。”
初一一口气说了许多,凌非焉却只专注的听着,并不答话。初一怕凌非焉不耐烦,偷看她的脸色。凌非焉却是点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想讲便讲下去。
初一叹息一声,拿起竹签拨了拨火烛。跳动得烛影撩拨着她不安的心弦,触动着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沉情。她还从未与谁这般细致的说起过自己的身世。
少时,当她扛着桃木剑,背着蓝布包裹过州穿府与人捉妖时,便总爱盯着集市上那些环在父母身边嚷着买这买那的孩子,艳羡之情溢于言表,连师父都总笑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年长后,她走惯了江湖,也学会了隐藏情绪。甚至有时会笑着与流浪的乞儿买些吃玩,带他们高歌起舞,开开心心闹上一阵儿。
但她的心中,却从未放下这个结。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再回东海,再细细的寻觅……
可惜,灵犀子却带她越行越向西北,终究是离海越来越远。
今日,凌非焉忽然与她说起过去。初一虽不知缘由,却见凌非焉言语柔和,神情关切,心道或许是因凌非焉与她一样也不知身世故乡,不由惺惺相惜,仿佛与她道尽心中旧怨才能释怀。
叹息过后,初一放下竹签,无奈道:“所以,虽然我一直把白浪村当做故乡,但其实那里并没有我的父母。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唉……”
仅仅是对亲人和身世的幻想,便让初一时而幸福时而失落。她眼神里的光彩又暗了下去,回望着床边小柜,难掩哀伤的与凌非焉说道:“可惜现在银锁也碎了。本来银锁上有个浅浅的安字,你说,我会不会是姓安呀……”
凌非焉循着初一视线看去,只见那断为两截的银锁正孤单放在小柜之上。凌非焉轻启朱唇,张口欲言,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安慰的话,她实不擅长。
初一看着银锁发呆,忽的回神,想起自己还在与凌非焉交谈,忙转回视线,却刚好看见凌非焉欲言又止的样子。四目相对时,没想到竟是凌非焉一愣,先转移了视线。
虽然屋里光线暗淡,虽然凌非焉脸颊边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神情,但初一还是在她们视线相接的短短瞬间捕捉到了凌非焉的一丝羞赧。
非焉凌尊她……
初一脑海中乱乱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骤然一荡,赶忙慌张提起桌上小壶,往杯盏里倒去,边倒还边岔开话题道:“哎呀,瞧我说了这么多,要不非焉凌尊,咱们还是喝点……咦?”
小壶倒了又倒,只落下几滴冷水。初一这才记起铃之试回来胸口闷得紧,壶中水早就被她咕嘟咕嘟灌下几杯,通通喝光了。于是她抓着小壶腾的站起身,尴尬言道:“没,没水了。我……再去烧些。”
不料,初一只顾着去拿水壶,却松开了手中的海青袍。这一起身,放在膝盖上的海青袍便翛然滑落,掉在地上。初一一愣,又慌忙弯身去捡,没想却被凌非焉抢了先。
“不必了。”凌非焉拾起海青袍,拒绝了初一的提议,但语气却是十分柔和。她也没有把手中海青袍还给初一,而是展开来看了看领口附近的衣襟。那里,还残留着利剑穿过的痕迹,凌非焉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初一就这么怔怔站着,拎着小壶。凌非焉果然不是来探望她的,进屋到现在,她都没问过一句自己的伤势,只与她有得没得聊着奈罗国,聊着东海,聊着过去。
现在,她又,她又……
被凌非焉拿着自己的衣衫,初一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凌非焉端详着的不是她的海青袍,而是在看着她……身体?这难道不是很亲近很亲近的人才能有的举动嘛?初一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凌非焉看着的只是件衣服,初一却觉得简直比清理伤口时被凌非焉看到赤luo的肩膀时还要难堪。
于是她一刻也无法再等,忙扑上前去,用力扯回自己的衣服。胡乱卷了卷藏在身后。
手中之物被突然抽走,凌非焉明显不是很开心,盯着初一的眼神中透着微微不满。
初一被凌非焉的眼神威慑到,心虚的退了几步,好在凌非焉没有继续逼迫她的意思,很快就转过头去,恢复了清冷的声音,向她询问道:“我能……看看那把锁么?”
“你,你看就是。”初一为了分散凌非焉的注意力,马上应下。
得了的初一同意,凌非焉立刻走向床边小柜,背对初一将两瓣银锁拿起。仿佛怕引起初一怀疑一样,她还略略调整身姿,试图挡住初一的视线。然后才在掌心中微微运起道法,细心感受着银锁的回应。
可惜,两瓣残锁却只如普通银片,毫无咒法气息。这与她初次将银锁握在手中,以道法试探时的感应完全不同。她不甘心,又将两瓣残锁勉强拼在一起,再以道法相试。可惜银锁被毁严重,别说依然对道法毫无反应,就是想将锁上的“安”字重新再现,也变成奢望。
凌非焉心中一震,失效了!这把渔歌安魂锁已经测底失效了!它再也不能守护镇克……
“看不清吧?我帮你照……啊!”
凌非焉正一心沉浸在对渔歌安魂锁的担忧中,却没注意初一已然举着烛火来到身边,直到初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才慌忙收了道法,猛然转身。没想到这一转,险些撞到初一手中火烛。
初一怕烛火燃到凌非焉衣袖,下意识向后躲闪。谁料小柜与床太近,凌非焉一转身又将她夹在自己和木床中间,初一膝盖后面正磕到床沿,瞬间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啊!火,火!!啊!烫!烫烫!!”初一大叫,生怕火烛落在床上。这要是不小心走水把照影居九号给烧了,明海道尊不得把她投进谪仙洞跟非馨来个喜相逢啊!
可是身体失去平衡,手中蜡烛也就随着摇晃倾斜,蜡烛一倾斜,烛泪便一滴滴流落下来,灼烫着她持着火烛的手。初一死活不敢松手,只能大声疾呼。
凌非焉见了,马上放下两片残锁,伸手去拉初一。
孰料凌非焉手刚伸出一半,就见初一端端坐在床边,用惊魂未定的语气抱怨道:“哎哟,烫死我了。”然后一抬眼见凌非焉正向她伸着手,便笑盈盈的将烛火塞进凌非焉手中,得意道:“还好我身手敏捷,呐,你拿着烛火看就清楚了……”
“鬼叫什么。”凌非焉狠狠收回手,将不得不接过来的烛火丢放在床边小柜上,冷道:“吓我一跳。”
她的确是有些不快,不过不是因为初一的忽然出现,而是怪自己怎么就没沉住气,上了初一得当。烫手又怎样,反正她也不敢松手。撞到床沿又怎样,她身后又不是万丈悬崖,跌下去不过就是刚好坐在床上。不过也罢,既然已经确定残锁失效,那就必须得看看初一的真气有没有发生变化了。
于是凌非焉狠狠盯着不明所以的初一,向前走了一步。
“啊?”初一正要起身,却发现凌非焉的情绪有些不悦,她不知道自己好心给凌非焉送火烛照明,怎么就惹她不爽了。
等等,她这股要吞了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愣神的功夫,凌非焉已经立在初一面前。她隐约觉得凌非焉的膝盖几乎抵在了自己的腿上。低头确定的须臾,凌非焉又向她压近了些。
初一只觉得凌非焉微微一俯身,那张俊冷清颜便忽然临在眼前。太近了!太近了!凌非焉的瞳眸里好像都清晰的映出了她窘迫的表情。初一怔怔坐着,心跳却乱如雨打芭蕉。她想拉开与凌非焉的距离,在脑海中胡乱思索着,怎么拉?向前?那哪是拉开距离,岂不成了投怀送抱?不行不行,太奇怪了。向后?倒在床上?再向旁边滚开?不行不行,太奇怪了。要不直接往旁边挪开?嗯,这个好这个好,就这么办!
初一打定主意,也不敢再抬头去看凌非焉,微微抬起坐在床上的屁股,双手慢撑床沿,就想依计行事,往旁边挪开。
谁料凌非焉一下便发现了她的企图,忽然伸出手来,按住初一右肩,将她压在原地,冷冷言道:“给我看看你的伤处。”
“啊?”初一下意识用右手摸摸左肩,结结巴巴道:“肩,肩上的伤,已,已经好了。”
凌非焉好像低低啧了一声,立目道:“今日的!”
“啊?”这下初一左手也抬了起来,仿佛要护住自己的贞洁一样交叉在胸前,死死按着衣领,摇头道:“不行不行,啊,不是不是,今日,今日没受伤。”
“真是啰嗦。”凌非焉见初一扭扭捏捏,无心与她拖延,又不想跟初一说出真实原因,免得初一多心多想。右手一抬,便要强行扯开初一的领口,察看伤处。
“呀————啊————!”
初一又发出两年前发现屋顶有人偷窥洗澡时的尖叫,只是这次那句“淫贼”没有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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