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苏南府时常出现南来北往的奇人异士, 但这样三个骑着高头骏马的道家女子也难免不引人侧目。
凌非焉完全无意留心那些凡夫俗子,她相信她要找的“人”就在附近。甚至从湖面吹来的晚风中,都暗藏着一股诱人的幽香。几乎是同时,凌非茗也察觉到在那醉人幽香中有一丝邪戾之气正在迅速隐去。
初一隐隐觉得异样,却并不能判断出什么。或许这份异样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在湖上?”询问的瞬间, 凌非茗与转过头来同她确认情况的凌非焉四目相对,这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湖心。”凌非焉终于开口, 惜字如金。
“好像还是晚了。”凌非茗勒停马蹄, 向湖心的方向叹了口气。
湖上微有波澜,别无他船,只在湖心有一艘锦绣画舫。舫舷轻纱曼舞随夜风飘漾,舱廊荧荧烛火婆娑轻跃,影影绰绰中似有一女子身形, 凭栏而依,婀娜多姿。
“我去看。”话音还未落,凌非焉便轻拍马背,执剑纵身而起。
月满, 柔光如瀑, 凌非焉如翩翩仙子着霓裳羽衣,驭剑浮空,那身姿当真翩若惊鸿, 婉如游龙, 轻云蔽月, 回雪流风。
初一不由大为惊叹, 凌非焉御剑她曾见过两次,但两次都是与凌非焉共乘在炎月剑上,视线所及皆是风景。而今天,她第一次在旁观者的视角亲见凌非焉御剑,她的身影映在月前,恰似广寒宫下凡的仙子,清冷脱俗,不可方物。待初一想要定睛仔细看时,凌非焉却早已远去湖心,踪迹杳杳。
绕紫甫落岸边,已化回自己的模样。她邪笑着回望画舫,但见湖面不远处有人足踏飞剑,腾空而行。意犹未尽的啐了一口道:“来的可真快,还想与那小妮子多玩一会儿呢。”小心隐藏了妖气,她转身隐匿在繁华的夜色中。
凌非茗与初一将马匹拴在湖边树上,纷纷以轻功踏水过湖行至湖心画舫。但见凌非焉正站在船上,持着剑小心观察周围。
“天呐!她!她怎么了?!”来到船上,初一才发现那个从远处看像是凭栏而望的女子靠坐在画舫廊边,若不细看,还以为她是酒醉睡去。但她就那么沉沉的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胸口都没有一丝起伏。
凌非茗走近前,小心打量着那不幸的女子,又探探鼻息,对凌非焉道:“那上古花妖果然谨慎狡诈,她一定早就察觉到了我们。否则以她的道行,加害一个普通女子又何需如此大费周折。”
凌非焉严谨的将画舫中小桌蒲团、酒壶空盏扫视一遍,最终将视线落在陆念薇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冷冷应道:“她在赌。”
初一不解,问道:“赌什么?赌我们不能发现她?还是赌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后者。”凌非焉语毕,手中炎月剑应声出鞘,剑锋泛起一道银白月光,直刺陆念薇心口。那光芒,是能将孤魂野鬼的精魄打到消散的伏鬼咒,天御宗门下但凡修习过《诛邪》的弟子皆通此咒。
“哎!慢着!”凌非茗心疼她的朝凤,但随身也没有其他物件能用来挡下凌非焉的利剑了,只能疼惜不已的嗔怪凌非焉道:“杀个死人你还这么用力!”
察觉到凌非茗突然出手阻止,凌非焉剑上的气劲收的还算及时。不然凌非茗那根青葱碧翠的朝凤早已被剑气断为两截。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原本凝聚在剑锋的银白色真气渐渐散去。
初一愈加疑惑,虽然只修了半载《诛邪》,浅尝皮毛。但道理她还是懂的,《诛邪》之法中最核心的三大咒术乃是可将妖物打回原形的降妖咒、将魔族定魂灭魄的破魔咒,再就是方才凌非焉用出的能将恶鬼驱魂散魄伏鬼咒。
眼前女子身为人类,却被妖物所害,不得善终,其魂魄恐难入轮回。而她尸身死而不僵,乃是尸变之兆,若不以伏鬼咒驱散魂魄,久之必将生变,化为恶鬼。凌非焉的处理方式完全没错,可凌非茗为什么要阻止她呢?
凌非茗仿佛看透了初一的心思,转而问道:“非一师妹,想不通为什么吧?”
初一点点头。
凌非茗解释道:“ 若花妖只是取她性命,非焉毁她肉身防她尸变,我自不会拦。但是……“
借着月色和画舫灯火,凌非茗蹲在陆念薇身旁,仔细观察。片刻,悠悠念道:“不愧是上古花妖,实在狡猾,她到底还是想赌我们不能发现吧?”
凌非茗用指尖轻轻向下拉动陆念薇的左眼下眼睑,虽然很细微,但也足够初一看清楚。一颗如小痣般的黑点轻卧在陆念薇的眼窝中,就像河蚌中的珍珠。
“妖转!“初一见状,惊讶不已。
凌非茗点头,从随身的青囊中拿出小帕子擦了擦手,向初一道:“此番出来,不求你有多大建树,但要处处留心,多看多学,多长些经验,将来才能为独当一面的涂明弟子。”
的确,要不是此番随凌非焉与凌非茗出来,这两年来在闻圣院书中所学还不知哪日能亲眼得见。初一记得书中确是记载过花妖一脉有在人类眼中种下花种的邪术。通常被选为宿主的人在花妖种下种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而且是身心俱灭的彻底死了。待花种吸收尸腐之气生根发芽后,便会从眼中向四处蔓延,上达脑部,侵入其中,下达心脏,缠绕其上,然后再全面侵袭全身。这时,已经死去的宿主便会产生一种复生的假象,能走,能言,还有个别宿主会残留几丝生前最重要的记忆。但实际上,这些妖转的尸身早已永失心智,实实在在的成为了花妖操纵的傀儡,毫无情感。
于是初一郑重道:“非茗凌尊说的极是。若不是非茗凌尊细心发现,我也会将她当做尸变的尸骸,以伏鬼咒除之。然而,伏鬼咒只适用于诛灭人类的魂魄,已开始妖转的宿主正处于半尸鬼半妖物状态,即便用伏鬼咒化其心头煞血,宿主也依然会复醒过来,化为妖身。”
“唉……”凌非茗叹口气道:“月圆月缺,周而复始;亡者五道,循序轮回。可惜这姑娘被花妖噬了魂魄,侵了身体,难免要沦为行尸走肉,再无转世,也不可安息了。“
凌非焉没有参与凌非茗与初一的讨论,默默转身看向湖中倒映的明月。
她思考着这女子的性命本就回天无术,又面临着妖转的结局,眼下她们能做的,唯有兵分两路。一路,在画舫之中耐心等候,待这女子复醒完全化为妖魔后,再以降妖咒除之。但要等上多久?她们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花妖越厉害,妖转所需的时间就越短。宿主生时体质越好,妖转所需的时间就越长。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随时随地,毫无预兆。
而另一路,则需尽快上岸。去那前来天御宗求救的人说的状元巷首、梧桐楼查探。按他所说,上古花妖就是隐了妖气在那里兴风作浪,谋人性命。
显然,凌非茗也想到了这点,她与凌非焉道:“本来到了苏南就准备直奔梧桐楼,没想到一进城就察觉这湖中有妖气弥漫,更没想到那花妖竟敢在你我眼皮底下害人,完全没把我们天御宗放在眼里,真是有够猖狂。可惜这么一位丽质佳人就此殒命,不如非焉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这船上守着,一路去那梧桐楼?”
凌非焉听闻,应道:“正有此意。”
凌非茗又道:“那是你往梧桐楼呢,还是我往梧桐楼呢?”
凌非焉脸色一沉,言道:“那样地方……自然是师姐去。”
凌非茗听了微微笑道:“怎么?我在师妹眼中竟是风流人士?”
凌非焉却道:“师姐风不风流我不知道,反正我不风流,应付不来那种场合。”
凌非茗摇摇头,不再与凌非焉扯嘴皮。她走出画舫,回头道:“那我便去探探那花妖的老巢。不过她们毕竟是上古妖物,我独自一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此去我便只探虚实,尽量不打草惊蛇。两位师妹看好这女子尸身,她一复生,马上诛杀。至于花妖,待我打探回来,再从长计议。”
凌非焉点头,初一却跟到画舫外,追问道:“非茗凌尊,我呢?你一个人没有把握,不如带上我?反正区区一个妖转的傀儡,非焉凌尊动动手指就能轻松搞定。”
凌非茗扬了扬手中朝凤顶住初一的额头,略有笑意道:“你别以为我是去梧桐楼看热闹,要说这酒家乐楼天下间有的是,但妖转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在这盯着,积累经验知道吗?积累经验!”
“哦。”初一悻悻的目送凌非茗以轻功离去,转回身。她不是不想留在画舫中见识上古花妖的花种宿主妖转的场面。只是单独与凌非焉在一起的话……
“怎么?与我在画舫中守着具尸体,太无趣是么?”凌非焉冷冷瞥了初一一眼,独自走去画舫廊边。
初一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怕非茗凌尊遇到危险……”
凌非焉道:“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以为这尸身妖转复生后,能自己控制自己吗?”
初一道:“自然是要那上古花妖在不远处操纵。”
凌非焉听了,不悦哼道:“知道就好。”
初一这才反应过来,求援之人曾说,梧桐楼中有两只道行高深的上古花妖,所以明崖道尊才转派凌非焉与凌非茗出手。如果现在两只花妖都在梧桐楼中,凌非茗前去探查,只低调打探,该不会惹上麻烦暴露身份。而这边湖上,一但这女子妖转,那么操纵她的花妖必然会出现。到时若是打起来,凌非焉对付上古花妖,那这花妖的傀儡自然就是她的分内之事。
所以,无论从增长经验,还是实际需要,她都该留在画舫中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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