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上午就开始守在景门, 过了一夜,又到下午,凌非焉难免有些疲累。见她面露倦色,刚换班来陪同的天御宗弟子上前劝道:“非焉凌尊,您已经一天一夜未合眼了, 不如先休息一下, 这里我们看着。”
凌非焉转身微微点头, 走到旁边竹桌竹椅处坐下。心想:景门平平,十八个时辰所剩无多, 却没半个人从此走出。难道真应了非茗师姐说的, 天枢宫注定人丁稀少,冷冷清清。
有弟子给她倒了杯清茶,凌非焉谢过, 将香茗凑到嘴边,正待喝下, 突然背后似有光影闪现。凌非焉忙将茶盏放在桌上, 拿起炎月剑起身查看。但见一道白光之中走出个女子,摇摇晃晃的还没看清长相便扑倒在地。
凌非焉见那人身着本宗弟子的海青袍, 眉头一皱,近前查看。她蹲下身将那人翻转扶在怀中,照面一看, 这女子不是别个, 正是那时时惹她麻烦的小道师初一。
凌非焉看看景门方向, 又看看初一出现的地方, 心生疑窦:她并非从景门而出,怎么突然在这儿冒出来了。再细看去,只见初一衣着破烂,发丝凌乱,面容憔悴,左肩上并无魂灯之火。凌非焉不免有几分失望,本以为初一资质尚佳,有望同门,想不到她到底还是没能通过考试。
失望之余,凌非焉又觉得甚是怪异。魂灯熄灭是无法走出八门二十四阵的,眼下考试还没结束,她又是怎么走出虚境的呢?于是凌非焉便轻拍初一肩膀,唤道:“醒醒,喂…能听见吗?醒醒。”
初一仰在凌非焉怀中,毫无意识。
“茶。”凌非焉无奈,见怀中昏迷之人嘴唇干涩,恐是在虚境之中并未喝水,便抬手示意天御宗弟子将那盏还没来得及喝下的香茗拿来。弟子把茶盏交到凌非焉手中,凌非焉又将初一的身子扶起些,将茶盏置在初一嘴边,微微倾斜,让香茗缓缓流到初一唇边。
没想到,初一却是自己张开嘴巴,咕嘟嘟喝了几口。凌非焉先是惊得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家伙原来并未失去意识,只是故意装晕不理她。于是手一松,将初一重新摔回地上。
初一龇牙咧嘴的喊痛,笑着坐起身道:“这么绝情,没错了,定是真的凌非焉上仙。”
凌非焉冷冷站起身,也不看她,只道:“又在胡说什么!”
初一勉强站起来,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歇息片刻才道:“我刚从虚境出来就看见上仙身影,只是脚下绊到杂草不小心跌了一跤。没想到平时才不管我死活的凌非焉上仙竟会上前扶我,我怕又是幻境,因此打算静观其变一下。”
凌非焉觉得初一这理由又好气又可笑,回过身来,冷眼道:“还不确定是不是我,就敢喝我给的茶。你如此鲁莽,想必在虚境中吃了不少苦头吧,难怪落得这般狼狈。”
初一用左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真的是太渴了嘛,况且你端来的茶又清香,又暖和……”
不待初一讲完,凌非焉见初一抬起左手,摇了摇头,严肃问道:“你的魂灯呢?考试开始之前师兄说得清楚,魂灯一旦熄灭,就不能入我天御宗。既然现在你魂灯已灭,你我之间的约定便要兑现。你暂且在这休息片刻,等考试结束,随我一起去见明崖道尊,废去道法后,你便……下山去吧。”
凌非焉语毕转过身去,向着景门的方向,不再看初一。毕竟她也觉得,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就相当于下了逐客令,对于面前这个似乎在虚境中经历了很多挫折与痛苦的年轻道师来说,不免有些残忍。但是她能怎么办呢,门规森严,初一的魂灯灭了就是灭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恰好此时最符合凌非焉的心境。
初一听了凌非焉的话,也不争辩,只慢慢坐到小桌边,低头整理思绪。她发现当凌非焉说出让她下山去的时候,竟比听到要废除道法还难过几分。她不知凌非焉说话时最后的停顿,是不是也对她有所不舍,又或者,只是她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御宗凌尊首徒,对一个即将被放逐江湖的人,微不足道的怜悯。
轻叹口气,初一将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抬起,向那清冷身影叫到:“凌非焉上仙。”
“怎么?”凌非焉略偏了偏头,却没转过身。
初一轻声道:“我的魂灯……尚未熄灭。”
“嗯?”看得出凌非焉顿了一下,却立刻转过身,向竹桌边走来。
初一向凌非焉缓缓摊开右手,一颗几无光华的魂石就静静躺在掌心之中。凌非焉近前查看,却见初一手中那颗魂石已露出了原本的形状,不但没有莹莹之光,还染着斑斑血迹。而且她注意到,初一的掌心中有道整齐的伤痕,可能是她摊开手掌的时候又牵动了伤口,魂石上的血迹便是由那伤口渗出的鲜血沾染而来。
“你的手怎么了?”凌非焉皱着眉,示意弟子去拿些金疮药来。初一见凌非焉第一时间关注的不是魂石却是她的伤势,不免心生欢喜,疼也不嫌疼了,美滋滋的回应道:“没什么,我在虚境中遇到了八兽血魂阵,为了祭血自己划破的。”
凌非焉闻言一怔:“你是说,八兽血魂阵?”
初一点头。
凌非焉注视着初一手中染血的魂石,神色愈加严峻:“看来你是由八兽血魂阵进了阴阳交界之处,三魂尽散,魂灯与你的元魂断了联系,故此变回魂石,没有半点光华。你说它未曾熄灭,只怕无人相信。”
初一闻言,面露难色,解释道:“真的没有熄灭,我现在依然能感觉到元魂与魂灯之间的联系。只是我为了启动八兽血魂阵,几乎耗尽了所有真气,又用了很多血,弄得身体虚弱,生机也差点被那些假的法门吸走了,所以才不能维持魂灯发出原本的光华。不如你稍等下,让我闭目休养片刻,我再将它弄亮些给你看。”
“好,我且信你。”凌非焉听初一这样说,将信将疑,若是魂灯当真熄灭,仅凭初一自己是决不能再次将它点亮的。既然她如此自信,倒不如就让她试试。
正巧此时弟子将金疮药和绷带拿来,初一见了眉眼一弯,对凌非焉客气道:“烦劳上仙了,还要亲自给我包扎伤口。”
凌非焉一挑眉,对身旁弟子吩咐道:“帮她把金疮药涂一涂,包扎好。”
原来不是凌非焉亲自动手,初一摸摸头掩饰尴尬。凌非焉倒也无心笑她,但见她双臂环抱,踱步走向初一突然出现之处,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御宗弟子奉了凌非焉的命来到桌边坐下,边给初一掌心涂药边与她聊道:“道友虽伤口不深,但身体却是受损极重呀。每届入宗试典,一般都是从伤门出来的应试者魂灯熄灭,受伤不愈。从景门里带着伤出来的,你是第一个。”
初一闻言,自觉惭愧,不好意思的问道:“道友是说,此处乃是景门?”
那弟子抹好了药,头也没抬拿起绷带,回道:“正是由非焉凌尊驻守的景门。”
初一回想起在阵中时,灵犀子师父说她已堕入死门之中,结果她却是在景门走了出来,心中一阵唏嘘,果然阵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于是她安心许多,考试前凌非川说得清楚,只要魂灯未灭,不从惊门伤门走出,就能通过考试,看来我入天御宗的事儿已是板上钉钉儿了。
于是她转念又一想,低声问道:“请教道友,考试之前我见五位凌尊首徒各自去了不同方向,是不是从哪位凌尊驻守的法门出来,就会被收入哪宫门下呀?”
上药的弟子边缠着绷带,边道:“通常是这样。但也不尽然,譬如非川凌尊虽是道仙宫明崖道尊座下的弟子,但道仙宫是不收刚入宗的新晋弟子的。弟子们入宗修习两年甚至更久,还要有慧根仙缘,才能入道仙宫随明崖道尊修仙向道。只不过,在入宗试典时就从非川凌尊驻守的休门出来的应试者,多半都是若干年后能入道仙宫的佼佼者。至于其它四门,基本便是随各自随驻守的凌尊首徒回宫拜会师父了。”
初一点点头,虽然遗憾自己没有能入道仙宫的慧根仙缘,但还是满心窃喜的偷瞄了眼凌非焉,低声问道:“那我从凌非焉上仙驻守的景门出来,是不是以后就要跟她一起去天枢宫啦?”
天御宗弟子嘴角一挑,也瞄了一眼凌非焉,压低声音道:“去天枢宫你还那么高兴,天枢宫又冷清又无趣,整日面对着跟紫麓山一样连绵不绝的道经书卷,别提多枯燥了。”
“啊?”初一不解,紧忙问道:“冷清?有多冷清?不瞒你说,以前我只是听闻天御宗乃天下第一修仙正宗,弟子千万。此番前来考试,两日里视线所及之处,皆有天御宗处处弟子修习行走。这才亲眼所见天御宗的鼎盛繁华。道友说天枢宫人少,那也该有千百弟子吧?何况……”初一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天枢宫的凌尊首徒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有很多道友对天枢宫趋之若鹜才对。”
包扎的弟子听了初一的分析,笑而不语,眼神里流露出“道友你对天枢宫一无所知”的神情。又见初一一心向往,满面期待,不忍瞒她,便将初一手上绷带打结系好,低声道:“我们天御宗有句话叫,天枢宫三大件,明陆非焉闻圣院。”
初一虽然不明其意,但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就很好笑,于是忍不住捂嘴问道:“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天枢宫呀,跟冷清怎样联系?”
那弟子挤挤眼睛,解释道:“就是说,天枢宫只有这三样,明陆道尊,非焉凌尊和堆~~满了经书秘卷的闻圣院。”
“噫!”初一好像领悟了什么,惊到:“没了?”
弟子面带同情,重重点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