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晶石饱含鲜血又受了道法之力, 红光更盛,散而分成八股分别注入到八方石兽所对应之处。待那八尊石兽亦发出暗暗的红光,石兽身后的法门这才依次浮现出咒文和八卦。初一盯着法门的变化,不确定哪扇门会为她开启,在那之前血和道法都不能停, 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很快, 石马后的法门里出现了三连的卦印, 初一自顾念道:“乾。”但乾卦只持续了三秒便暗了下去。紧接着石羊后面的法门里又浮现了六断的卦印。“坤。”初一话音刚落,坤卦也消失了。如此连续了几门, 直到石猪后的法门出现了上下皆断唯有中满的坎卦, 那法门便忽明忽暗的闪光,卦印也不再消失。
“坎?!”初一心中一惊,又等了等, 却依然不见坎卦消失艮卦亮起,她只好收了道法, 随意从破烂的道袍上撕下片布条, 将祭血的手掌简单缠绕几圈,算是做了包扎。
随着初一撤去鲜血和道法, 血晶石又变回了普通的黑色粗石。祭坛第二层上,除了石猪以外的其他石兽也纷纷黯淡下去。
“竟然是坎。”初一语气中带有意外之意,心里却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坎卦表象上就是二坎相重, 阳陷阴中, 有险陷之意。所谓天险、地险, 险上加险, 不正应了她此番入宗试典中危难重重,历尽曲折坎坷的宿命吗。
初一走下祭坛顶层,又下了祭坛第二层,来到第三层的坎门前。再不像先前那般多想,从容而入,迎接宿命。
坎门之中,又是一片混沌。初一还来不及细看,脑中一阵眩晕袭来,她竟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只觉体内生机又被法门抽离了大半,肩上的魂灯已黯淡得现了魂石的原形,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会熄灭。
初一撑着手臂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身体早已使不出任何气力。这时她才猛然惊觉,每次穿过法门时身体都会渐渐失去生机,魂灯也会渐渐昏暗,这些法门并不是什么可以逃出生天的机缘,全部都是一步步置她于死地的陷阱!只是最初的时候没有那么明显,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察觉到了,却已经来不及了。
初一懊恼万分,伏在地上,强打起精神观察周身的一片黑暗。
“初一。”混沌中,竟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初一浑身汗毛倒竖,结结巴巴的试探着回应:“师,师父?”
“不肖逆徒!”灵犀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师父,是你吗?师父?!”初一用力撑起身体,跪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打探着眼前的黑暗。
“我且问你!为何要来天御宗应试!”
“我……”初一知道师父一向厌恶天御宗,又从凌非焉那得知他竟是叛出师门的天御宗弟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灵犀子得不到初一的回应,满是愤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天御宗有什么好,让你甘愿祭血八兽血魂阵,以致进了这万劫不复的阴阳边界。”
“师父,徒儿只是想修习正宗道法,来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以洗脱先前我们……我们……”洗脱她与师父先前犯下的罪孽,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初一说不出口。毕竟她面对的,是从六岁起就一招一式一法一阵教她道法,养她长大的师父。
“正宗道法?哈哈哈哈哈!!!”灵犀子的声音狂笑起来,提到正宗道法时,充满了不屑。“你以为八门二十四阵的虚境之试为什么只有五门而出的弟子能够考入天御宗?你知道深陷惊门、伤门的应试者最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又知道你现在已身处无尽循环的死门之中,等待你的只有神形俱损,永无出路!”
初一听闻竟落在了死门之中,不由得大惊失色,向灵犀辩解道:“可是,虚境不是由天御宗的凌尊首徒们撑起的结界吗?就算我走不出去,十八个时辰到了,结界解除之后,我便可以出去了呀!”
“愚蠢!”灵犀子的声音又愤怒起来:“难道你还没有觉悟吗!就是你口中的正宗道法将你引到这阴阳交界的混沌之中!现在你的身体,你的魂魄已经不在紫麓山翠竹林的结界里了!”
“什么?!”初一颓然瘫坐,弱弱的问道:“那,我在哪儿……”
“你发动了八兽血魂阵,把自己传送至此。现在你与为师一样,徘徊在混沌之中,游离在阴阳之外。”
“这,可是,我!”初一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突来的信息让她脑中混乱不堪,十分凌乱。
“痛苦吧,怨恨吧,看看周围这些法门,就是他们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把你推落万劫不复的深渊。”灵犀子的声音越来越狰狞,渐渐变远。
初一捂着耳朵,拼命的摇头,她不愿相信灵犀子告诉她的话,也不愿相信这声音真的是来自师父灵犀子的亡魂。但她还是听从了灵犀子的引导,细看周围。
本以为落到这步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惊吓到她。但初一这一看,还是一阵心悸。原来她周身的混沌之中,并非空无一物只有黑暗,而是潜藏着密密麻麻无数的法门。只是那些法门已经黯淡得几乎与黑暗混为一色,若不细看,真的难以注意。
初一大骇,周身所在竟然全是法门!这岂不是意味着,如果不能看见它们,那么每走一步都会误入其中一扇,然后再失去生机,再黯淡魂灯,直到孤独的死去??
这里!当真如师父灵犀子所说,是无尽往复的死门?!初一终于感到了绝望,她不想起身,也不想动,只怔怔的呆坐在地,放空了思绪。
“究竟,为什么要来天御宗呢……究竟,我要追求的道是什么呢……究竟,我的生死,有谁会在意呢……”
初一回想起罗村的那个雨天,回想起被水妖吞噬却不见凌非茗与凌非焉出现的慌乱,回想起凌非焉怒斥着她和师父“卑劣行径”时微微愠怒的神情,回想起凌非茗在阿桂嫂家窗前对她展露的富含深意的笑颜。
是这两个人,让我想来天御宗的吧……
一个说我是叛徒的徒弟,如果不进天御宗就要毁我的道法。一个说我天资拔萃,来天御宗修行便可一飞冲天。现在看怎么都像是在一唱一和的把我骗来这里的啊。
初一这样胡思乱想着,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知道,凌非茗和凌非焉才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千里迢迢骗她加入天御宗,实在是太扯了。不过,她转念又想,抛去因为师父的往事连累她不受凌非焉待见这事先不说,凌非茗从相识之日到入宗试典之时,一直都很照拂她。而那凌非焉,虽然总是一幅“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的样子,但时而也会不经意的关照她。就说御剑把她带回天御宗的时候吧,初一不得不承认,与凌非焉共乘炎月剑的时候,前面那个人清冷的身姿反而让她很觉得安心。
一想到凌非焉,初顿时觉得非常的不甘心。先前不知几次在心中暗暗夸下海口,要学会凌非焉会的一切道法,还要比凌非焉用得更强!然而现在,还没等正式拜入天御宗门下,便像丧家犬一样倒在死门中回顾起往昔来了!
初一握紧拳头,狠狠的发泄懊恼的情绪,嘶吼道:“不!我怎么会落入死门!!不!!!”
掌心中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突然清醒了许多。她摊开手掌,方才用匕首割血献祭的伤口因为握拳又渗出了不少血迹。初一怔怔的看着手心里鲜红色的轮廓在道袍布片上氤氲,扩散。
忽然,她想到了这样的场景,竟似曾相识!
初一在脑海中拼命地搜索着有关这一切的记忆。终于,她嘴角微微上扬,一个看似荒唐的计划渐渐成形,她将要做最后的一搏。
初一把手上的道袍布片一圈圈拆掉,并用它轻轻拭去了掌心中的血迹。又将体内仅存的真气汇聚在掌心之中,在脑海里反复的,深切的想着一个人的样子,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片刻后,掌心中的安静让初一有些灰心,但她没有放弃,只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将有关那人的一切慢慢回味,她漆黑的发丝,她深静的瞳眸,她不苟言笑的唇角,她清瘦的身体和她轻暖的体温……
终于,掌心中泛起了微微的蓝光,先浮现出了两个小巧的同心圆法阵。随后又从内圆的圆心向着右手边方向延伸出一道符文。初一睁开眼,轻微的转了转身体,那道符文也随着她的转动改变方向,但始终都是指向同一个方向。
初一向着符文所指的方向仔细观察,在纵横交错的黯淡法门之间,似有一个细微的空隙。那空隙虽不是法门,倒也恰好是个倒三角形。一时间,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初一忍不住要嫌弃自己领悟得真是太晚了。
什么机缘,什么八门二十四阵,什么无限循环!“虚境”二字才是这场考试的关键。自从走进八门二十四阵,所有见到的一切人事都是虚妄,都是幻觉!难怪进门前凌非川就说得清楚,魂灯不灭走出虚境就算通过,就是暗示我们不要执迷眼前的幻象,要早些回到现实。我可倒好,不但没领悟虚境之虚,还执迷其中,越陷越深,活该在这死门里受罪!
初一站起身,用右手把左肩上即将覆灭的魂灯握在掌心,下定决心后,眉头一扬,呢喃道:“凌非焉。”然后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那倒三角形的法门空隙中走去。
炫目的光,轻柔的将那饱受曲折却执着如斯的身影无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