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流淌出来的音乐依然轻柔舒缓,她听见外部世界的狗吠声、警笛声、围观者的叫喊声与脚步声,还有来自自己胸膛中那强烈有力的心跳声。
千百年,好像久远至万物起始的那一天,这里一直生活着这样一群人,她们是孱弱的妻子,隐忍的母亲,孤独的女儿,她们温柔又宽容,面对张牙舞爪的世界,仍然报之以最大的善意。
但善良是应该有牙齿的。
陶龙跃赶到的时候,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苏曼声擦了擦乔晖喷溅在自己脸上的脏血,但止不住自己的鼻子与嘴角不断流出的血,她一瘸一拐地朝她的爱人走过去,冲他淡淡一笑:“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了?”
额头、颧骨肿得厉害,牙齿都被口腔里的血染红了。
陶龙跃紧紧拥抱住这个女人。他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几乎是哽咽着说:“这样也好看,你一直都好看。”
第二天,苏曼声在陶龙跃的陪同下去市局自首,她把项链、十多年来的信件还有那块人皮都交给了警方,她坦诚她认为自己是多重人格分裂者,从信的内容看,也是她诱使了乔晖剥皮杀人。
苏曼声很坦然,表示自己愿意承担会随此而来的一切法律后果。
然而,从技侦组那里得来了一个惊人的反馈,这些信前后跨越了十多年,有些信纸虽然做旧了,上头的笔迹也刻意做了变化,好像随写信人年龄的增长而日趋成熟,但它们其实全都书写于近期。换言之,信上的字迹是乔晖的不假,却是他在同一段时间里集中书写的。
更惊人的是,重案组随之去苏曼声家勘查情况,发现苏曼声的水杯里被人下了药。她最近频繁发作的头疼、精神恍惚、情绪抑郁都是源于一种名为甲氟喹的药物,该药甚至会引发人的自杀意念。
第112章善良的牙齿(2)
原以为乔晖死亡,这起连环奸杀案就当尘埃落定,但苏曼声既然没有人格分裂,也确与乔晖素不相识,乔晖口中那个指使他干下一切恶事的“母亲”就另有其人了。
重案组紧急开会,谢岚山以手指摩挲下巴,分析说:“苏曼声本人就是医生,为了不被她识破,只有长时间、小剂量地不断下药,也只有一个人能办得到。”
一针见血点出,沈流飞点头说:“我们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虽说如今案情明了,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小群,谢岚山仍觉不可思议:“可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苍南案发生时她都还没出生,她哪来的那么多连警方都不知道的信息。”
沈流飞皱眉思索片刻,提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假设:“看上去十四五岁不表示真的只有十四五岁,你忘了么,她在普仁医院时就曾大喊大叫地拒绝接受详细体检。现在想想,应该是怕被医生发现她曾生过一个孩子的事实。”
陶龙跃都听懵了:“孩子?你说的这个孩子就是乔晖吗?”
沈流飞说:“因为苍南案中,犯人孔祥平的家中曾被查出一些女性用品与婴幼儿用品,我们一直以为苏曼声就是乔晖精神上的那个‘母亲’,从他们的年纪推测他们相识于彼此幼年,随后一直与苏曼声的另一人格通信保持联络。然而孔祥平一直未婚,孩子可能是他偷来的,捡来的,也可能是他与某个被他绑架于地下室的女孩生育的。而那个人就是除苏曼声外苍南案中的第二个幸存者,也是今天这整起连环杀人案件的主导者。”
陶龙跃惊道:“难道那个人就是小群吗?”不是不肯信,而是实在听来天方夜谭。这个看上去天真稚嫩的女孩子,见谁都怯生生的,唯独对他依赖又亲近,谁能想到竟已是一个年近四旬的恶毒妇人。
谢岚山继续说下去:“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时隔二十多年,凶手才开始模仿当年旧案的手段杀人。因为乔晖刚从他的城市来汉海读医大研一,跟着儿子一起来的小群很可能某天在街上看见了苏曼声。”
陶龙跃还是无法理解:“那她为什么对曼声有这么畸形的恨意,要设计这样恐怖精密的手段来逼她自杀?当年的小嫚应该跟她一样也是受害者吧?”
谢岚山现学现卖:“无非是愿他人不幸的恶毒心,愿自己快乐的自私心,我有个猜测,小群可能有斯德哥尔摩情结,她真的爱上了孔祥平,所以对造成孔祥平死亡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苏曼声满怀恨意。”
倒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陶龙跃说:“这些暂时都只是推测,不管怎么说,先把小群带回局里问问,一切就当真相大白了。”想了想,他补充道:“她现在应该还在祁连家里,当时为了诱捕乔晖,我们跟她说要让她住祁连那儿接受心理治疗,送她过去了。”
沈流飞看了看时间,突然皱着眉问:“《新闻中国》是几点?”
沈老师自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回来,没有准时准点收看新闻的习惯,但却知道今天的《新闻中国》即将作为官媒报道人皮杀手乔晖身亡的消息——而宋祁连正是名义上这个出谋划策的人。
这等于让一个变态杀人者与自己的仇人同檐居住,谢岚山也意识到情况危急,脸色一变,扭头就往门外跑。
时值下班高峰期,满街滞涩如龟爬的车流,就算拉响警笛也未必能在路上畅行无阻。救人如救火,沈流飞出声喊他:“谢岚山,我送你过去。”
天黑了,黑得像深渊,电视里播放着今天的《新闻中国》,宋祁连正在厨房给两个孩子做饭。她认真地洗,切,煸,炒,灶前香气缭绕,油烟滋滋作响,她隐隐听见那个人皮杀手乔晖好像落网了。
两道热腾腾的家常菜,清炒的蔬菜清蒸的鱼,还煲了一锅红枣乌鸡汤,小群一直都偏好清淡口的,儿子最近嘴里长溃疡,也不适合吃得太过浓油赤酱。
“小群,畅畅,吃饭了。”摆好碗筷,宋祁连冲孩子们的屋子喊了一声,但无人回应。
她感到奇怪,往客厅里寻去,猛然听见浴室里传来咚一声响,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卧室门一推开,就看见儿子被人封住嘴巴,捆住手脚,扔在了大浴缸里——刚才那一声响,该是他奋力求救蹬腿的声音。
宋祁连惊呼一声,刚想上去解救儿子,身后一个黑影近前,用一个玻璃水瓶将她砸倒了。
宋祁连挣扎着想爬起来,后脑勺再次遭遇重击,这一下比刚才更势大力沉,她登时血流如注。
玻璃水瓶碎裂落地,宋祁连被砸得头晕眼花,一时再站不起来。她勉力向着儿子爬了两步,挺身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