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第二天没有早朝。
他在皇后被烧焦后倾塌一片的寝殿里枯坐到天明。
脸上干涩涩的,应该已经干了。
直到天色微微亮,大太监小心提醒他该上朝了。
萧启喉咙沙哑,“国母薨,休朝三日!”
大太监领命而去,周围又恢复死寂。
萧启看看四周一片焦黑狼藉,抬起僵硬的手臂摸摸自己心口。
哦,是有些闷。
还有些疼。
称孤道寡,大权独握,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结发几十载,光阴似乎就在眼前。
潜邸时不离不弃,登上至高之位却突然失去两个嫡子,反目成仇。
那是多么聪慧的两个儿子啊,萧启甚至还能听见长子朗朗读书的声音,幼子奔跑着扑向他怀里的脚步声。
是谁酿成了眼前的悲剧?
萧启缓缓闭上眼,水光掩去。
江家心大,他不得不搬出柔妃和德妃的娘家来制衡。
后来……
失去两个嫡子,皇后犹如疯兽入囚笼,肆意想要毁灭一切。
而他自己……
想得多,做得却少。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萧启闭眼再睁开,已经恢复帝王威仪。
从容起身,大步离开焦黑的废墟,帝王萧启收敛一切情绪,起驾去御书房。
礼部受命,按规制办理皇后丧仪,在礼部拟定谥号供萧启挑选时,大太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萧启看着奏折,却没放过贴身大太监的一丝一毫表情变化。
大太监犹豫良久,普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得知,得知……”
萧启嫌弃他突然吞吞吐吐,微微放下折子,刚要抬头,却见大太监嘭嘭嘭叩起了响头:“有人不满先皇后谥号中有贤德二字,礼部侍郎的夫人昨日被娘家姐姐怒斥,说礼部侍郎不懂礼,一肚子的圣贤书都进了狗肚子,难当大任不如早日退位……”
“啪!”折子摔倒了桌案上,萧启眼神有些冷。这礼部侍郎夫人的娘家姐姐嫁到了武安侯府上,就是柔妃的娘家。
这些个女人,国母大行,竟然如此不知避讳。
大太监又连连磕头:“还有,礼部尚书的女儿因被一众女眷痛斥其父亲与祸国妖姬同流合污,昨日半夜被逼自缢,到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救回来。”
“祸国妖姬?!”萧启腾一下站起来,脸色极度阴沉,“可有查到出自谁人之口?”
大太监声音颤抖:“城外一座庄子的管事娘子……”
萧启眼神危险,看着大太监。
大太监抖如筛糠:“……那座庄子,是德妃的弟妹永宁伯夫人的陪嫁。”
萧启突然幽幽开口:“朕听闻乡下老农家产稍有丰足,虽年事不高,但觊觎者众,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本分难道就不好吗。”
停了几息,萧启冷笑:“朕的发妻是妖姬?其心可诛!”
京城到处挂满白幔时,一群女眷殷红的鲜血,突然让京城从死寂一片到狂躁不已。
俞贵妃在礼部突然接到圣旨无限制提高皇后丧仪规制后,她又突然提了位份成了皇贵妃,受命代行副后之职,严查后宫流言蜚语,一经查实,无论位份高低,一律杖毙。夕妃差点要大闹,被家中劝阻。明妃已经带人到了贵妃宫门口,临时家中口讯到也马上回去紧闭宫门。一群又一群太监宫女,因为生前嚼了舌根死在了棍棒底下,甚至有个平日里萧启颇为宠爱的婕妤,因为被皇贵妃查到其说过皇后江氏已故的两个嫡皇子的坏话,皇贵妃不知道如何处置禀到了萧启处,被萧启两字朱批“凌迟”!
后宫犹如一座死宫。
前朝官员的女眷也开始被波及。
京城郊外的一群老百姓,眼睁睁看着隔壁庄子的管事娘子被人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后,和庄子里好几个女人被一起拖走。还没等人看完热闹,家里从城里回来的男人就告诉他们,被拖走的都被凌迟了。
相当惨!
不止如此,好几个官员突然间落马,其家眷不是被皇贵妃招进宫里问话死在宫里,就是去了半条命才被抬回来。
京城人人自危。
萧煜靖有些坐不住。
他问沈瑜是不是也要向上头两个哥哥一样,弄个追思母后的诗赋做给萧启看看。
沈瑜心里冷笑,表面却恭敬阻止。
萧煜靖犹豫一会,想想沈瑜虽然手段凌厉却一人顶他幕僚一群人,遂丢开幕僚给他的赋,做独自暗暗悲伤样,偶尔拜见萧启表露孝心,看着上头两个哥哥一会思念母后生病,一一会追忆往昔流涕,依旧安安分分地做他的三殿下,以及,以后没啥实权的亲王。
可生病的大哥被父皇命人从府邸拎出来到皇后面前哭灵,流涕的二哥连鼻涕都没有擦干净就被人丢到了皇后的棺椁前烧纸,萧煜靖看着沈瑜的眼神几乎带了一丝丝的崇拜。
沈瑜再次被萧煜靖暗地里召见,是皇后已经下葬后半月。
细细打量,萧煜靖发现眼前男子气色稍微好了一些,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偶尔还能看见一丝光芒,心说,他和长姐源源不断送去的百年老参应该起了作用了。
长姐老说要重用沈瑜,不是看他一身才华和计谋,就是看他身后的全国学子联盟,就不能错过这样的人才。
萧煜靖听人说起过,当日太医宣布救治无效,嬷嬷们要乘着人没有冷掉好穿衣,眼前之人就是死活不愿放手,还好他的不放手,人被救了回来,可太医说至今没有苏醒。
如今看来,沈瑜的发妻应该是有好消息了。
的确,沈瑜今日一身月白长袍,发髻输得一丝不苟,束发之冠也是娘子精心(?)为他挑选的,在他自己看来,所有萧国的男人,都没有比他好看一丝一毫的。
今天一大早,喜鹊在枝头叫得欢实,红梅照例带着两个小丫头给顾甄翻身洗漱,却见顾甄微微动动手指,虽然睁开眼睛只有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却也让憔悴无比的沈瑜精神大震,他马上净面洗漱,随着顾甄的视线,选了一件干净素雅的长袍和精致的发冠,打扮停当后他颤抖着手一边摸摸顾甄的脸,一边握住她枯瘦的小手,委屈犹如滔滔江水,从梗得发痛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娘子~,你睡了这么久,到现在此愿意正眼瞧瞧我,为夫心痛难当!”
顾甄还没法开口,却用尽全力,让一根小手指微微翘起。
轻轻滑过沈瑜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