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实在吃得难受,便有意替他说话:“不喜欢吃就算了,别逼他吃了。”
父亲没有说话,可能是政府部门工作的关系,平日里他总是显得很严肃,不大说笑,在家里话也不多。从以前开始,他就习惯家里万事都由母亲做主,对于教育孩子这块,能不插嘴就不插嘴。
他始终认为,夫妻间只能有一种声音,一旦两个人都发声,矛盾便会爆发。
“不行,营养不均衡身体怎么会好?必须吃下去。”母亲一如既往地强硬,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
她几十年不曾胖过,年轻时好歹脸上还有肉撑着,不至太瘦削,年纪大了皮肤松弛,脂肪消退,人看着便越发清瘦,一双眼显得格外大,怒视你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憷。
北岩被她一吓,把嘴里没怎么嚼烂的西蓝花囫囵吞了下去,接着他整个定在那里,两眼大睁,双手捂着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心里立刻就有些不妙。
他的动静着实有些吓人,父母一下子就不淡定了,放下筷子围到他身边,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
北岩脸憋得发紫,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模样,显然是被西蓝花哽住了。
“小岩,你别吓妈妈。”母亲语带哭音,整个人都慌了神。
“走,我开车,去医院。”父亲说着起身就去找车钥匙。
几人中我还算冷静,记得之前在急救手册上看过,这种被食物呛到卡住气管的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晚了可能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等等,先把他食道内的异物排出来……”
根本没有人听我说话,母亲不住替北岩拍着背,泪水已经盈满眼眶,嘴里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父亲晕头转向找钥匙,偏偏越急越找不到,拿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眼看再晚就要来不及,我抿着唇将母亲推开,一把扯过北岩,让他面朝前坐在我的腿上,随后一手握拳,用拇指顶住他的上腹,另一只手抓住腕部,快速用力向上挤压。
利用肺部残留的空气形成气流,只是两下,北岩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食物残渣顺着他的衣襟落到我手上、身上,那颗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西蓝花也在其中。
不再被异物卡住气管,他大口呼吸着,一下子软倒下去,被母亲牢牢接住,搂进怀里不断亲吻。
“怎么样?怎么样了?”父亲举着手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脸色不比北岩好看。
我抽过桌上纸巾擦起手,见北岩哭得中气十足的,便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去医院看看。”
父亲一愣,捂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随即便对手机那头的接线员说明了情况,要他们不用再排救护车来。
吃饭吃成这样,谁都没心情再进行下去。父亲忙着给北岩换衣服洗澡,母亲收拾起桌上残羹。
我一点点用纸巾擦去裤子上的污渍,又在水槽前洗了手,可那种粘腻的感触仍然挥之不去,让我有些反胃。
“刚刚多亏了你。”母亲将一叠碗筷放入洗碗槽,已经完全恢复往日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她原来也会那样失控。
“他是我弟弟,我难道能看着他死吗?”我轻轻说着,将手上水珠擦去,纸巾丢进垃圾桶,决定看过北岩后就走。
“你的裤子……”母亲忽然叫住我,视线扫过我膝盖上一块水印道,“要不要叫你爸爸给你换了?”
指尖微微收缩,我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没有再坚持,打开水龙头,背对我开始洗碗。我们能说的话,就此便算是全都说完了。
北岩生死之间走了遭,耗费了大量心神,洗完澡就有些蔫儿,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很疲惫。
“还难受吗?”我问。
“不难受了。哥你真厉害,要不是你我差点就死了。”可能刚吐过的关系,他这会儿嗓音还有些哑,不复少年人的清亮,小圆脸也仍带着些苍白。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道:“以后吃东西自己注意些,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你要有什么事,他们受不了的。”
北岩撅了噘嘴,低低“嗯”了声。
我见他没事了,正打算离开,他忽地神秘兮兮叫住我,压低声音道:“哥,小狗好了吗?”
瞄了眼房门,我将手机里贺医生给我发来的小狗近照给他看。
“恢复得不错,只是骨折没那么容易好,还要再养养。”
“太好了……”北岩来来回回将照片看了好几遍,这才将手机还给我,小声道,“哥,谢谢你。”
我心中一软,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摸摸他的脑袋,与他告别后转身出了房门。
父亲见我要走,主动送我到了楼下。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到我临走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北芥,前阵子有人给你妈妈介绍了个女孩子,二十多岁,各方面都很好,就是学历不算高,手有点残疾……”
原以为北岩的意外已经是这场家宴上最糟心的事,结果却只是冰山一角。
我压抑着心中烦躁,打断他:“我这个样子,你让我结婚?”
父亲张了张口,似乎被我的态度冒犯到,面色不由沉下来。
“对方女孩子也同意的,她知道……你的情况,说大不了以后想要孩子去做试管婴儿。我和你妈妈都觉得对方不错,很适合你,你都三十二了,也该考虑将来的事了。”
这实在太好笑了。
我这个当事人还一无所知,他们竟然就与女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连将来孩子的出生方式都想好了。
胸腔里好似凝着一团被冰封起来的火,想要燃尽一切,烧光所有,偏又虚弱地连周身冰壁都烧不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耗死,活得窝窝囊囊,苟且偷安。
“你们现在是询问我的意见,还是只是在通知我?”
“北芥,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我短促地“哈”了一声,冷着脸道:“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一个人活得很好。”话毕看也不看他,加快速度离去。
回到家洗完澡,本想喝点酒看会儿电影再休息,却在这之前便接到了商牧枭的一通电话,将我睡前计划全部打乱。
“现在才八点,你不是睡了吧。”他那头隐隐传来低缓地音乐声,除此之后再无其它声音。
“没有。”
“我在酒吧,你来吗?我请你喝酒。”
从橱柜里拿酒杯的动作一顿,我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且如果我过去就要自己开车,喝不了酒。”
他低低笑起来:“不是那种夜店,人很少很安静。不能喝酒,我请你喝果汁也行。”
今天我真的很累了,也已经洗过澡。喝酒在哪儿都能喝,我完全可以在家进行,不必跑那么远去喝果汁。再说我为什么要被他随叫随到?我和他不过是……
“老师。”他特地拖长了尾音,用裹着蜜一样的嗓音叫我,“来吧,我唱歌给你听。”
思绪忽然卡壳,有些接触不良。
我和他不过是……
“我会唱《小星星》,还会唱《亲亲我的宝贝》,你要听哪首?”不知是不是在抽烟的关系,说到最后,他声音里带上一丝沙哑。
透过手机听筒,我仿佛也闻到了那股缭绕不去的尼古丁气息。浓烈,呛人,叫人晕头转向。
是……
“地址发你手机了,我等你。”他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含有地址的短信随之而来,我怔怔盯着手机屏幕,手指越攥越紧。
是什么是?
什么都不是!
“砰!”
懊恼地拍上橱柜,我回卧室换好衣服,再次出门。
第21章 你有恋爱过吗
酒吧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十楼,窗外就是环城河,点缀得豪华璀璨的游船不时驶过,加上两岸高楼灯火,组成一道不错的都市风景线。
商牧枭没骗我,这里的确安静,不是年轻人玩乐的地方,更像是商务会客之地。
服务员得知我是来找人的,立马将我引到了外面露台。
外头不比室内,没有可以遮挡的事物,冷空气一下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所幸酒吧给每个卡座旁都摆了个功率强大的立式暖炉,大理石材质的茶几也从中间的缝隙冒出屡屡篝火,尽己所能地为每位顾客提供更多的温暖。
不远处有一支四人乐队,身着晚礼裙的外国女歌手正用浑厚婉转的嗓音唱着慵懒的蓝调。
商牧枭坐的那桌临着河,我过去时,他站在护栏前,手肘撑着栏杆,脑袋微微低垂,正百无聊赖看风景。
到底是年轻,夜里这样凉,他竟然只是穿了件黑色的薄毛衣,外套就那么随意地丢在一旁椅背上。
服务员问我是不是这里,我正要点头,商牧枭听到动静转过了身,我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有拿东西,一只威士忌杯,以及一支刚刚点燃的烟。
“你终于来了。”他懒洋洋靠在护栏上,看神色已经喝了不少。
服务员替我搬去一把椅子,让我轮椅可以入座,接着又把酒水单给我,问我要喝什么。
“给他来一杯橙汁吧。”威士忌杯中只剩一块巨大的球冰,商牧枭将它递给服务员,随后在我身边落座,对着烟灰缸弹落一截烟灰,“还是说你更喜欢苹果汁?”
他的问话没有问题,脸上也带着并不让人讨厌的笑意,可我总觉得他语气不对。这语气不像是对着比他年长的成年人的,反倒更像是对着比他小的幼童的,透着些许纵容,和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不用,给我来杯乌龙茶,热的。”我将酒水单还给服务生,对方点点头,转身离去。
商牧枭笑了:“老师,你还挺养生。”
如果你不叫我出来,我现在已经在床上酝酿睡意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问。
“晚上没有事做,有点无聊,又不想找周言毅他们胡闹,就跑这里来了。”商牧枭望向黝黑宁静的河面,缓缓吐出一口薄烟,“这里很适合一个人喝酒。”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不由蹙眉:“你和你家人又吵架了?”
他身体一僵,像是被我戳中了心事,再回过头表情便有些懊恼。
我忙道:“知道了,不提这个。”
他面色稍缓,瞥了眼我的腿,忽然扯过外套丢到我身上。
“盖上,外面冷。”
又来了,那种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的语气。我都觉得这话好耳熟,似乎每次带杨幼灵出去玩,怕她着凉我也是这么说的。
心里这样想,表面我仍是冲他道了谢,淡定地收下他的外套。
服务员很快托着托盘送来了热茶和又一杯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