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指腹在唇上摩挲,他……阮卿时……
易山岁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然后用力推开了他,不断擦拭着嘴角,气恼万分:“你!”
一个字出口,却没了下文。
被推开的阮卿时不慌不忙,手指放在唇边摩挲,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阮卿时!”
难得见这要上天的“养弟”也有这般小女儿的娇态,阮卿时笑得更欢,哪里顾得他的羞恼。
“阮卿时,滚!”
他却忽然沉默了下来,看着他的眸,“就一定要这么讨厌我么……”
易山岁惊了一下,这个阮卿时素来痞气,却是从未有过如此模样。
“你……”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阮卿时捧着他的脸,一脸深沉道:“山岁,你……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
易山岁逃一般的起身离去,关上自己的房门,心里仍旧波澜起伏。
居然不知道怎么面对。
阮卿时回来一向是件大事。
他是阮家最重视的嫡长子,是毫无争议的下一任家主,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
但是一连三日,阮卿时都致力于窝在房间里喝热汤逗弟弟,乐不思蜀。
他跟阮卿闻关系平平,与阮卿兰因并非同一房,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唯独把这个捡回来的小东西当做真正的弟弟,偏爱得毫无原则。
直到吴千秋的到来。
“……时哥,能不能娶我?”
那日红衣姑娘一来,张嘴便是这样一句话。这位扛着一把大刀做武器的霸气姑娘说话也是霸气得不忍直视。
阮卿时反应了一会,默默打量着‘稚’上的鲨齿,“……什么意思?”
吴千秋揉揉眉心,低低开口:“我……现在很需要阮家。”
吴三姑娘已经是吴家最后的嫡系。
在群狼环伺,兄弟阋墙的雁丘,一个姑娘家肩膀上抗的,又岂止百斤大刀。
阮卿时算看着吴千秋长大,很清楚她处境不易,于是一而再再而三替她解决了很多背后的人,也认了那些摸过来的莫名其妙的刺客。
但这种要求太猝不及防。
阮卿时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弟弟找个嫂子,就被易山岁斩钉截铁拒绝:“不需要。”
“千秋她……”
“她叫你时哥?”
阮卿时点头,就听易山岁淡淡道:“你说过,就让我一个人这样叫你。”
阮卿时震惊,有……吗?
“六年前,府门。”
阮卿时有点尴尬,他还是没回忆起来,但是模糊觉得自己确实是说得出这话儿的,瞬间心虚:“嗯……这个嘛……好啦,我去跟她说。”又忍不住小声嘟囔:“没大没小……”
易山岁:“嗯?”
阮卿时活了几十年,下至族里闹得不行的小屁孩,上至阮老爷子和时天府白先生都没缩过脖子,却在一个被他收养的小崽子手上栽得彻底。
吴千秋听到拒绝时十分平静:“果然如此。”
阮卿时松口气,“千秋,你如果有什么困境,阮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退婚?”
阮卿时没说话。
“你真有这个想法?”吴千秋张嘴,眼睛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愕然。
阮卿时却道:“暂时不会。千秋,不管是阮家还是阮卿时,都会尽力为你做些什么。”
只是这个婚约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吴千秋苦笑:“明明知道吴家已经连像样的聘礼都出不起了,你还连娶我做个摆设也不要,就白给。时哥,你还真是大方。”
阮卿时没接话。
阮家的根基不需要一个姻亲来稳固地位,所以阮老爷子才选上了吴千秋。
从一开始阮家本就也不图吴千秋什么。
“还有……千秋,”他迟疑了一会,“以后还是不要叫我时哥了。”
吴千秋:“为什么?”
他含糊道:“我儿子不喜欢。”
纯粹的字面意思,吴千秋却并不这样想,她怔怔道:“你果然念着一个人。”
阮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摇头,算了,她这样想也……也不是不行。
“这挺好的啊。”阮重笙捏着自己的下巴,感慨于自己最近又长了些肉,“就是对吴三姐,你还真是狠心。”
阮卿时道:“你听说过‘轮回之体’吗?”
本该是好好的。
他这次陪了易山岁一连数月,几乎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易山岁是个非常沉默的性子,但大概由于年纪小,其实就是个小孩子,阮卿时很喜欢逗他,又总在玩脱的时候准确哄回来,小心肝小可怜叫个不停。日子平静却不枯燥。
直到一次不死鬼的袭击。
不死鬼这种东西生于云天都,曾经也在凡界肆虐,却被昔年阮家出身的天祖身后“第一人”青衣君以命镇压,销声匿迹于人间。
阮家作为青衣君的家族,就是首当其冲的。
那时恰逢阮老爷子出关,听闻此事后,召了阮家许多嫡系和管事的在一堂,一番商讨后,留下三个嫡孙嘱咐几句。
被问到的阮卿时道:“据我所知,这应该是西南疆的东西……但也可能是那位。”他一顿,立刻否决:“不,按时间看,她就算没有死,也不可能再弄出不死鬼了。”
阮七爷疲惫道:“她但凡有点良心,就不会招惹我们阮家!何况痴迷她的易见难已经化成了灰,谁来继续给她做这种恶心的怪物?”
后面的话阮卿时没听进去,他转过长廊,远远看见了易山岁。
易山岁没有灵力。不是修仙界笼统说的那种灵气过于驳杂微弱,或者没有天分到无法运转周天,他是真正的一丁点灵气都无法接收。
跟凡人一样,甚至连大多数凡人都不如。
可笨拙永远无法掩盖一个努力的少年的光辉。
他吃力地挥舞着一把劣质灵剑——在阮家杂物间角落里丢成堆,下人都不稀罕拿的那种——可他也只能用这种灵气微弱近无的剑在空旷的庭院里重复做着最简单一招一式,日渐深邃的轮廓在黎明中渡上一层明光。
阮卿时远远看着他,心里感慨万千,只觉得“吾家有子初长成”,颇有老怀甚慰的意思。
他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经意注视到了远处草丛里的两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是阮卿兰,挽着手的那个好像也是阮氏附属家族的一个嫡女,跟本家关系不错,常来走动,小女儿从小跟兰姑娘结下了姐妹情。
也很喜欢黏易山岁。
少年舞剑,身形挺拔,眉眼坚毅,身后可人的小女儿捂眼偷看,好一副惬意画面,可以吟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诗。
阮卿时还在瞎捉摸,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阮卿时暗骂一声,立刻高喝:“闪开!”
一道黑影自草丛而来,抓穿了捂着脸的小姑娘的肩膀,直直奔向易山岁。
阮卿时没拦住第一次袭击,却所幸救下了易山岁的脖子。
他一剑劈开那个不长眼的玩意,就看被袭击的小姑娘已经不省人事。
他之前眼角也隐约瞥见易山岁被伤到了一边。再向着自己儿子,他也不认为现在的易山岁能安然无恙,连忙拽过他的手查看。
衣角划破了一片,染深了玄色衣襟。
“怎么样?疼不疼?”
易山岁愣了。
过了许久,久到阮卿时都要以为这孩子被不死鬼抓伤了脑子,他才干涩道:“……我没事。”
阮卿兰扭头,语无伦次:“小岁没事吗?他不是也被抓了?七叔说被抓了就会失去意识的,我……我这就去叫人!”
易山岁愣了,他小声开口:“不用,我没……”
他看见了阮卿时的目光,眼睛慢慢下垂,“好像也有点……晕。”
那时候阮卿时没有多想,后来回想,原来那时,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