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您这就让我们为难了。”管家硬邦邦地说道,挥手吩咐护士与安保人员退出房间,他自己则端正站在门口,向孟星河与舒窈微微鞠躬:“非常抱歉,疗养院有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这也是为病人和家属着想,我们会继续加大药量,好好看管病人。”
“如果孟氏因此怪罪下来,先生您和护士小姐也需要担下责任吧。”舒窈插话道,她手上忙不停,随身没有带手帕,就干脆地从一旁的斗柜上抽出装饰杯巾,团成一团捂在孟星河颈上,手指用了些力气压下去,许是弄疼了他,见他幽长睫羽微微颤了颤,却并无抵触。
“不如我们都互相行个方便,今天的事情暂且不做记录。”至此舒窈若是还没有看出这座疗养院的古怪之处,那她当真是个傻子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休养生息之地,简直是座无声无息的牢狱。
她也终于理解孟星河此前重重异常行径,他显然要比自己更加清楚这其中的诡谲,但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一刻钟前还温柔慈爱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虐起来,孟星河不肯表露的沉默之下又掩藏了多少伤痕,她甚至不敢用力抱他,哪怕只是一个搀扶的动作他都回应的甚是迟钝,她只能耐下心顺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扶起,将他扶到已被放置归位的沙发处休息片刻。
管家沉默片刻,微胖的脸庞充斥着严肃而漠然的神情,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既然这样,那么两位尽早离开吧,我会当做今日的会面短暂且愉快。”
孟星河偏头掩住口鼻浅浅咳嗽,腥气蔓延在喉口又被他勉力咽下,闻言他抬起头来,语声喑哑黯然:“我能,再看一看她吗?”
“孟先生,您不被允许再与她会面,这是我能给您最大的宽限。”站在病房外的监控屏幕前,管家如是说。厚重的欧式木门隔绝所有声响,孟星河站在阴冷的长廊,四周无风,他却觉得浑身都冷到极致,仿佛面前的不只是一扇门,更是隔绝了所有光明的屏障,他与他的生母,竟无法在同一片阳光下共存。
回程的路,舒窈主动坐在了主驾驶的位置,孟星河并未表示什么,默默为她系好安全带,才绕去了副驾驶位。他脖颈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几圈细细的绷带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不知是窗外雪色太盛还是天光太暗,舒窈只觉得他那份苍白失了来时的润泽活力,连同琥珀色瞳孔中那时常亮起的些微光芒,也一并消失了。
原计划需要在疗养院客房借住一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二人选择在当日回程,即便是晴朗的天气,日照时间也仍旧很短,从疗养院驶出不久,太阳已经擦过群峰的侧边,蛋黄一样沉沉挂在峰峦间。
令人意外的是,在出山谷时与主干道的交叉口,他们居然遇上了堵车。
原是主干道临近山体的一侧由于雪落导致道路被封锁,圣诞节下午临近小镇上的道路部门已经休息,清障车一时调配不过来,所有从外地赶往班夫的车辆都被堵在了半路上,舒窈他们赶到时路中间因为路滑车辆刮蹭已经吵过两次架,为了不凑热闹,她索性将车子开到了旁侧树林遮蔽的高地上,等着清障队或者救援队过来处理。
孟星河似是倦极,从上车开始便侧偏着头昏昏欲睡,可舒窈又明显知道他并未睡着,从疗养院出来的这两个小时路程里,他们竟是一路无话的。
“今天搞不好要在这里过夜了呢。”安静的车内,舒窈一边张望着公路上的情况,一边与他打趣道。
“好。”孟星河微微侧身背对着她,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害,我开玩笑呢,还早,也许一会儿清障车就来了。”她嘻嘻哈哈笑着,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加上对今日事件发生时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愧疚,她绞尽脑汁想要剪破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沉默之墙,也更想要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过于沉浸在下午的创伤中:“不过这么多人,一起开个篝火晚会好像也不错?”
背对着她的人却不再开口,只低低嗯了一声。
车子已经在高地停好,舒窈解开安全带,长舒了口气,空气又一次沉默下去,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再次点起,加国不允许在森林范围内点燃篝火,这会造成巨大的森林火灾隐患,可惜她故作轻松故意疏漏的调笑并未得到他的任何回复,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身上,一时间话语都失了暖度,他与来时的那个温暖贴心的男人判若两人。
舒窈有些郁闷,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去宽慰他,他与生母的关系与她想象中的亲密亲爱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一个字都挂不上边,她只想着他在孟家时受尽欺辱,见到亲生母亲便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原是她太天真了。
日暮西沉,终于清障车并未及时到达,所有在等候车辆开始自发地下车分享所携带的宿营物品和食品,舒窈这边什么也没准备,却又不好意思走上前去要,孟星河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好像从始至终对外界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耐心总有用完的一刻,舒窈想起背包里来时应该还带了些吃的,计划下车去跟大家交换一下看能有什么可用的保暖品,车门刚一打开冷空气倏忽钻入,副驾驶上的人应声一阵呛咳,苍白的面颊染上薄红,呼吸都渐渐短促起来。
她这时才发觉不对,急忙将手掌探上他微汗的额头,并不很烫手,至多是有些低热炎症。昏沉中的人却因着她的动作悠悠转醒,氤氲水汽的眼眸略带几分茫然,目光在她脸上徘徊几瞬才渐渐聚起焦来,干燥嘴唇微启,语声低哑:“后备箱有应急帐篷和一些压缩饼干,阿窈看看也许能用上。”
“你还好吗?”她收回手,满心担忧地望着他:“在这里宿营一晚条件是很困难的,你有哪些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他循着她望来的目光落在自己衣襟前的斑驳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在洁白的衬衣上凝固成一片片僵硬的暗红色,他有些厌恶地偏过头去,轻声道:“我没有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