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柔柔静静望过来时,清浅眸底似有水波烁动,清澈无比,她微微抬起手来,像是张开的怀抱:“快过来alex,好孩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闻言孟星河挺直的脊背不易察觉地震颤一瞬,他握着舒窈手腕的指节再次收紧,面上神情似乎连笑意都要维持不住了,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过去呀。”舒窈不解,怎么一见到亲生母亲他非但不会说话,连路都不会走了呢,想着抬手在身后推了他一下,他绷直的身躯却似不稳一般往前猛地一趔趄,她急忙从身后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你怎么回事啊?”舒窈无语地侧过头悄悄朝他瞪了瞪眼,极低的话语声被她细细抿在唇边,就差咬牙切齿了。舒家向来注重礼仪,她与哥哥在所有的正式场合都不被允许出差错,须得是端庄得体,礼貌规范,可被她一再提醒却仍然木头人一样半蹲在地上的孟星河,在她看来真的是要没救了。
“圣诞快乐。我是sophie,星河的妻子。”眼见面前的妇人眼神中泛起同样的不解,舒窈硬着头皮从孟星河手中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物盒,笑着解释道:“他太想念您,所以有些紧张,可以坐下来聊吗?”
“当然可以,哦谢谢你的礼物。”妇人美丽的眼睛转向她,十分欣喜地打量着她:“原来alex已经结婚啦,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也对,你都大学毕业了,是个大男孩了,圣诞快乐好孩子们。”
长久剥离社会的人可能会出现时间认知上的断层,这一点舒窈勉强可以理解,不过这位母亲对自己儿子年龄的认知断层好像跨度过大了些,大学毕业,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妇人款款打开礼物盒,面带微笑,动作优雅,当看到盒中物品时更是表现出了浮夸又得体的惊喜表情:“这是丝绸吗,你去了中国?真漂亮。谢谢你好孩子,我非常喜欢。”说着,慢慢合上盖子,随手递给了一旁的护士,温和道:“艾莉,我今天可以喝一杯热红酒吗?”
护士点了头,接过礼盒却是转手递给了沙发前端正侍立的管家,自己则走出门去准备红酒,中年人打开盒子翻看一番,略微歉意道:“失礼了,我们需要做些必要的检查,礼品稍后会送回瑞恩夫人房间。”说着,转向旁侧的舒窈微笑道:“sophie小姐,我们院中新梅正盛开,十分美丽,不知可有幸邀请您观赏?”
会面时间有限,是该留给他们母子二人更多一些。
舒窈打量几眼,除却孟星河过分沉默和局促之外,房间内的氛围可算是母慈子孝一派融洽了,于是她便笑着应道:“当然,我很荣幸能去观赏一番。”
他向她投来的目光安安静静,却又好像有着无形的力量挣扎着想要表达什么,舒窈将之理解为久别重逢的羞怯,便轻轻拍了拍他手臂,随着管家走出会客厅。
偌大的房间,忽而安静了下来,仿佛方才热络的欢声笑语只是一刹那的幻觉,随着厚重木门的关合倏尔消失殆尽。
“说起来,星河是你的中文名字吗?alex,答应妈妈,不要再去中国了好吗?”待房门关上,妇人急切地倾身过来握住他的手,秀丽的眉毛蹙起:“那里太危险了,我很担心你。而且,万一你遇见......天呐太可怕了,不要再去,向我保证好吗?”
孟星河坐在她下首的位置,拘谨地放置在膝盖处的左手忽而被妇人温暖的双手包裹,他目光点起几分星火,却又很快晦暗下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因着他乖顺的回应而倍感欣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侧,灰绿色的眼瞳中满是疼爱:“我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妈妈没能好好陪你。让你被坏人欺负,快让妈妈看看,你的伤口都长好了吗?”
说着,竟不由分说地拉开他衬衣的领口,他衣衫规整,褪去大衣后内侧是标准制式的三件套西装,领口扣子和领结一丝不苟地系着,被她猝然一扯没能扯开,却也立刻散了形。
“母亲,别这样......”像是极为抵触,他抬起手臂想要阻止,然而她的力气大的出奇,一手没有扯开,便立刻凑了另一只手过来,异常粗暴地拉开了领带。他白皙脖颈连着形状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隐约可见数条纤细的划痕,像是被指甲等尖细锐器划伤所致,但瑕不掩瑜,依旧遮不住如白玉般细腻雅致。
“没有了......”妇人盯着他颈根处,抬起手指不置信一般触了触,灰绿色的眼眸染上迷茫,失神地喃呢:“为什么没有了?你的伤疤呢alex?你摔下来,折断了脖子,妈妈亲自为你缝合的伤口,怎么没有了?”
沉默的人微微闭了闭眼睛,鸦黑睫羽根根分明,颤抖的厉害,再也掩盖不住那双瞳孔中深深的恐惧与痛苦,水雾漫上虹膜,一片湿气。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他的声音低沉到喑哑,无力到颤抖,只剩无尽的苍白。他想要握住她温暖的手掌,可冰冷僵硬的双手颤抖的厉害,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看着她面带困惑地退开一步,十分茫然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抱歉呢alex......还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棕色的?”
她愈发困顿地盯着他,油然而生警惕的意味:“它们应该是美丽的天蓝色,为何会变成这样?”
恍然中,如同电光闪过,她身背猝然后仰,重重躲进轮椅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你不是alex!”
难得晴朗的天际线,环绕而立的雪山绵延起伏,碧空如洗,疗养院后方园林中的那一树红梅便显得格外鲜艳夺目,盛放的花朵争相斗妍,偶有外圈的花瓣随风而落,亦是芬芳扑鼻。舒窈跟随管家前往茶室,这间茶室是疗养院特地为东方客人准备的,内饰风格融合了中式日式等多种制式,也许原意是希望照顾到更多文化,又也许只是文化锚定的失误,令风格显得过于杂糅,反倒无法纯粹。
“我个人十分喜爱东亚茶道,可惜学艺不精,还请sophie小姐不要介意。”管家将茶釜置于风炉,小巧的茶具依次在茶海排开,舒窈幼年时被父亲逼着学习过一段时间茶艺,然而规程早已还给了老师,只零星记得一些礼仪,此刻看着鹤发蓝眼的欧裔男人摆弄起精致的茶具颇有几分“和敬清寂”的精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