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外的走廊,舒窈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她光着脚,跟着救护车回来时外套也没穿,医院内暖气已经打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感觉到温暖,好像除了那双眼睛之外,舒窈还没有觉得什么东西有那么温暖过。
倘若时间能够回到两天前,她一定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他去医院,而不是被爸爸拖走之后随手发了条短信叮嘱了事,想及此,难以抑制的愧疚塞了满心满脑,内心的难过比狼狈的外表更让她无地自容。
孟星河昏倒的地方是孟氏权属酒店,即便当时记者会已经散场,消息保护的也还算严密,孟氏作为主办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连舒建平都已经派了专职的护工过来,孟家却只有孟玥蓝打电话来问过几句,还因为在病房外不能接听太久被舒窈草草挂断了。
病房里的铁皮椅子被放置在墙角,舒窈把它搬到床边,也不管单薄的套裙抵不过椅面的冰凉,她坐了下来,紧绷的周身都由衷地缓了口气,一样的铁皮椅子,坐在走廊上的感觉阴森可怖,坐在他身边却格外让她感到踏实,兴许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能够安心地等待他的苏醒。
舒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初三那年,从校门口出来右转的冰淇淋店买一只奶糖味甜筒,大大方方地跟被车接车送的同学打招呼,一路舔着冰淇淋一路心满意足地往公交站走,忽略身后永远跟着的那只尾巴。
生理期前吃多了冰品的下场是车行到一半就开始肚子疼,小腹内冰凌周转,坠坠难忍,舒窈把住前排椅背的手指根根绷起,吃力地忍耐着,直到隐隐察觉一股热流涌出身下,这才慌了神。
公交车到站,舒窈憋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犹豫之时眼前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递来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私立学校的冬季校服是毛料西装三件套,价格昂贵,孟星河这件校服还是她帮忙从二手网站淘来的,九成新,唯独少了一颗袖扣。
被她认出的衣服主人,正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仿佛是怕她尴尬,明明他自己的耳朵都红的要滴血了。舒窈羞愤欲死,一把抓过外套裹上,胡乱一抹椅子,慌不择路地跑下了车。
公交站到斯南路尽头步行不过十分钟,舒窈忍着姨妈痛跑得比兔子还快,奔到舒家那座漂亮的花园门时身后的少年终于赶上,气喘吁吁地喊她:“阿窈!”
“衣服我回头还你!”孟星河平日里被林雅琴克扣用度的严重,所以总是扣扣搜搜,舒窈只以为他舍不得报废了一件昂贵的校服,才一路穷追不舍,所以回头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秀丽的眉毛也皱成一团。
“你的……书包…...”少年被她凶恶的表情吓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把手中的东西挡在身前,轻声道。
舒窈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跑,书包落在了公交车上,她脸上神情顿时赧然不已,别开眼接过书包,余光却扫到他一只手背上青紫的针孔,每到换季孟星河都频繁生病,是校医务室的常客。
“还,还有事不?”少女水蜜桃般粉嫩的脸庞玲珑剔透,小巧的鼻尖隐隐浮出因奔跑染上的薄汗,她急于脱身,扶着栅栏门的手不自觉地要关起。
“阿窈以后…...”见她作势要关门,孟星河急忙上前一步,斟酌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也会去加州的是吗?”
“这不废话嘛,我当然要去找我哥。”舒窈实在是烦透了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碍于就在家门口,她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甩脸子,只好皱着眉头换了个站姿,烦躁不已:“你到底有事没,我要回家了。”
他指了指她围在身上的校服,支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搞了半天还是在管她要衣服呢,舒窈气急了,没好气地吼他:“小气鬼,我赔你件新的行了吧!”
说着也顾不上什么淑女仪德了,哐地一声将花园门扣上,头也不回地跑进回廊。
那件衣服一上楼就被她气呼呼地扔在房间的地板上,落地时竟听到了啪嚓一声脆响,舒窈心想坏了,难不成兜里有东西?果然倒霉,她立刻就从校服口袋里翻出了一只被打碎的水晶摆件。
巴掌大一只小鹿,乖巧地跪卧在手心,跟寻常多见的梅花鹿不太一样的是这大约是一只麋鹿,有着两丛巨大的鹿角,上面顶满了红红绿绿的珊瑚和槲寄生,晶莹剔透的脖颈从中折断,原本系在脖颈上的红丝带也随之掉落。
看上去像是个圣诞礼物。
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呢,现在是哪门子的圣诞礼物?
原来他吭吭哧哧指来指去是在指这个东西,舒窈恍然大悟,惶惶中暗想可能是谁送给孟星河或者孟星河要送给谁的礼物,可是把这么脆的东西随身揣着是闹哪样啊喂!简直是碰瓷好不好!
于是愤怒的舒小姐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昧着良心把这物件给黑了,她第二天就专门去学校后勤部给孟星河定制了新的校服,旧校服连同那只摔坏的小鹿都被她藏了起来,他问过她几次,都被她以各种不知道没见过等睁眼说瞎话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那年的圣诞节孟星河没有留在海城,他自作主张借着去见母亲的机会参加了加州几所大学的面试,此前在国内也已经瞒着孟家做好了书面申请,也拿到了offer,孟宗辉原意是要他到纽约去帮衬着小招的,被他突如其来一搅和耽误,只能选择加州的学校。
为此孟宗辉很是发了顿脾气,据说孟星河在平安夜当天还进了趟医院,舒窈没有亲眼见到,那边的种种都是后来听哥哥讲的。
原来那只小鹿是他提前为她准备的圣诞礼物,还没来得及包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她拿到了手里。可惜彼时的舒窈不甚在意,那只鹿后来放在哪里,她都给忘记了,却不知为何,会在十多年后的同一个秋日,忽然梦到它的行踪。
肩膀微微一重,舒窈从浅梦中惊醒,发觉肩上披着医院雪白的被子,而本该盖着休息的人则正半支着身子,用扎着针的右手有些吃力地将被子往她这边挪动。